三个小时前,大雨终于停歇。明亮的阳光钻出厚厚的云层,照耀在占地面积超过三万平方米的广场上,在片片积水里投影出炫目的金光。
广场周围,彩旗飘飞。刚刚立起来的充气拱门上,“喜合区盛力康杯万人马拉松活动”的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拱门前,一个铺着红布的临时台已经搭建起来。
台后面立着一个巨大的屏风,上面印着一行宣传语:“健康就是人生最大的胜利,盛力康邀你共赴胜利人生”。
台前,八九千名参加活动的马拉松选手站成了一个松松垮垮的方阵。每个选手们都穿着统一印制的红色广告体恤衫,每件体恤衫上也都印了屏风上那句宣传语。
不同的是,站在前三排的都是主办企业花重金请来扎场子的专业选手。他们的体恤衫下面,还穿着了全套田径服和专业跑鞋。而站在后面的大部分人,则混乱穿搭着运动裤、休闲服,甚至还有在西裤下套着一双运动鞋的—一看就是来凑数的业余选手。
在台一角,一群表情漠然的男男女女站成一排,一边用混合了戏谑的轻佻眼神注视着面前的人群,一边还很随意地大声聊着天。
如果不看他们身上扛着的各种摄影器材,你很容易把他们当成吃饱了没事来看热闹的小市民。然而,在这群年轻人面前,一些活动组办方工作人员和不少即将开始长跑的选手,却在极力挤出自己最帅或最美的表情。
因为在这些男男女女的脖子上都挂着一块牌子,而牌子上印着三个字:“记者证。”
盯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三喜市杂志社摄影部主任伍长泰深深吸了一口烟,瞄了一眼身旁来自电视台和报社的同行们,又转头给一个身穿户外衬衫和战术通库勤裤的平头男子递了一根烟,随即用一种极其三八的语气说道:“王牌,听说今天你又和主编吵架了?”
“吵架?”平头男子冷哼一声,“等小爷哪天转行不当记者的时候,说不定我会揍他一顿。”
“别啊,你可是咱们杂志社的王牌。”伍长泰酸唧唧地讪笑道,“你也不好好看看,燕总他老人家有多栽培你—话说就这么一个屁劲没有的商业活动,原本派两个摄影记者来凑个数就行了,可是他硬要让你来,跟我说什么‘这组照片发出来的时候一定要把付夫的名字署在前面’,还说这是为了用名记者的招牌扩大宣传效果…”
这话一出,他身旁一个同样扛着摄影包的年轻男子立即附和道:“就是啊,付夫哥,你说你面子都这么大了,为啥还老说要转行呢?”
“你们这群打炮的,怎么明白我的心思?”付夫冷笑依旧,“我不是跟谁过不去,就是看不惯某些人心里的下作和阴暗。”
“算了吧,王牌,你不是说,人心都有阴暗面么?”伍长泰在付夫肩头拍了拍,“你总跟小人过不去,这不就是跟以后升职加薪的大好前途过不去么?你也知道,咱们杂志社是讲民主的—任何员工的晋升都必须全员投票…”
“升职加薪?”付夫又是一声冷哼,“谢啦,要我为了升职加薪和某些痞子同流合污,那我还是趁早转行比较好。”
“王牌,你别这么说嘛,燕总他老人家知道你这么想该多伤心啊…”伍长泰一脸媚笑,那表情就像正在跟闺蜜三八身边哪个男生最帅的小女人。
付夫耸了耸肩,躲开伍长泰混合了醋意和嫉妒的视线,抬起头望了望前方,说:“活动怎么还不开始?我还等着拍些大片呢。”
闻言,伍长泰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台—一群企业高管模样的人正在台下排队。
重新转过头,他低声对付夫说:“快了,主办方领导上台了。”
付夫“哦”了一声,转头瞧了瞧台。
就见在一群穿着高开叉旗袍的礼仪小姐指引下,那群高管模样的人正在鱼贯登台。
台下立即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在等着高管讲话还是在看高开叉旗袍。
高管们在台上站定。一个身穿全套定制西服、身材形如汉堡包的大胖子,大步来到台上的麦克风前。
胖子假咳了两声,扶着麦克风高声说道:“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四月,在这个雨后天晴的午后,我们一起迎来了这次万人马拉松活动。本次活动的主办方—盛力康健康器材集团董事会委派我来想各位健儿致辞,让我深深感到荣幸…”
接下来十分钟,胖子哔哩啪啦地念叨了一大通废话,全是“本集团主要业务是给各社区提供健康咨询服务,有意者请拨打体恤衫上的电话”“每位参加者都可以获得一份价值十元的小礼品,第一名将获得价值八百元的‘盛力康’净水机一台”之类的广告。
盯着台上口若悬河的胖子,付夫的双眉渐渐锁紧:“一天碰到两个这样的货色,我怎么这么命苦…”
又等了三五分钟,胖子还在继续做广告。他那充满激情的声音萦绕在广场上,让付夫觉得耳旁就像有一只三百斤重的苍蝇在盘旋。
“早知道这马拉松就是一超长广告,我特么就回家睡觉了。”付夫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转身对同样一脸懵逼的伍长泰说,“伍哥,等会活动开始后你们不用管我,我就作为机动人员沿比赛路线全程转一转,沿途拍一些现场特写。”
“行。”伍长泰苦笑了一下,“等会我和小冷会分别在起点和终点蹲点,你就到赛程沿线转一转吧,记得尽量抓拍一些精彩的过程影像。”
付夫点点头,念叨了一句“你也要记得署我名字”之后,逃也似地提着相机朝广场外小跑而去。
这场万人马拉松的赛程全长十八公里,从起点万寿广场出发,沿广场后的滨江路一路向东,经喜合商业天街向西延伸,一路直达李子山城市森林公园的终点。
付夫提着包钻出广场,沿插满各色彩旗的滨江路缓慢东行。
沿途,就见阳光下的长江波光粼粼。连日大雨后的城市焕然一新。除了前来维持现场秩序的警车不时闪现之外,滨江路上车辆稀少。
盯着浩荡江景,付夫原本被“狂犬病人”和谭秋木搞得有些郁闷的心情也赫然开朗,不禁掏出相机“咔咔咔”地拍起江景来。
刚拍了八九张,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付夫低头一瞧,是伍长泰来的电话:“王牌,比赛已经开始了,现在大队选手正在向东运动,你准备开工!”
放下手机,付夫急急朝西面望去。
果然,就见一大群身穿着红色体恤衫的人潮正滚滚而来。
付夫立即调整好相机的光圈快门,迅速抵进到大道一侧,以狙击手的眼神等着“猎物”奔到近前。
少顷,滚滚人潮由远及近,付夫已经能够看清跑在最前面的选手的长相了。
他举起相机,眯缝着眼盯住了相机取景器。
取景器里,人群最前面已经形成了领跑的第一集团。
而跑在第一集团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运动长裤和休闲衬衫的年轻男子。
从他的穿着打扮以及一开始就朝前猛冲的做派来看,此人并非专业选手。
“小子,一开始就领跑,后面你就等着筋疲力尽吧。”付夫盯着取景器三八了一句,决定等到第一集团通过自己的一瞬间再按下快门。
人群距自己还有50米时,付夫忽然看到一个年约六十岁的老人冲出第一集团,朝那个领跑的年轻人一路猛追过来。
“哟,这老爷子想领跑?真是能量爆棚啊…”付夫盯着取景器念叨道。
他当即决定,如果老人冲到了最前面,就拍摄这个老人领跑的照片。
人群距自己还有40米时,付夫看到领跑的年轻男子转过头,看到了正渐渐逼近的老人。
他立即加速奔跑起来。
“这小子还想继续领跑?他怎么跟一个能当自己爹的老人家一般见识?”付夫心里又开始三八。
人群距自己还有20米时,付夫看到老人猛然发力,一阵迅猛冲刺后成功追上了年轻人。
“老爷子可以啊…”见时机成熟,他正想按下快门。
忽然,他整个人猛地一抖,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因为他从相机取景器里看到,那个已经冲到年轻男子身后的老人,突然纵身一跃,朝前扑倒了年轻男子,随后就张开嘴,朝男子的后劲猛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