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0日上午九点二十七分,小楼的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付夫眼前,出现了一个苍老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就见这老人满头银发,布满皱纹的脸上溢满慈祥的微笑,一双深黑如墨的眸子闪烁着锐利的光。
看到老人的一瞬间,付夫脸上招牌式的职业化笑容瞬间注入了真情。
他急急伸出双手,搀扶住老人:“华老,好久不见了,您还是这么硬朗!”
华天佑也伸手拍了拍付夫,皎洁的眸子闪烁出孩子一般纯净的光:“小友,你这身材又胖了点。”
付夫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嬉皮笑脸地回道:“老爷子,我这不是天天坐办公室给闹得吗。话说现在这年轻人,生存压力大啊…”
华天佑乐呵呵地转过身,朝付夫招了招手,依旧慈祥地说:“摸瞎扯,自己懒不愿运动,不要找借口—来,进来坐。”
付夫被识破谎言,憨笑着吐了吐舌头,跟着华天佑进了屋。
“您家就您一个人?”进了屋,付夫抬眼左右瞧了瞧,问道。
“哦,老伴儿和女儿到菜市场置办酒肉去了,说明天要给我好好庆祝庆祝。孙子们和家里其他亲戚要明天才会来。”华天佑笑着说,“小友,今天太阳好得很,我们到院子里坐坐?”
付夫连连点头,跟着老人穿过屋子,径直来到了后院。
华天佑的房子是前些年才新建的,很是宽敞。让人惊奇的是,平时就老两口居住的小楼里,竟然还摆了两台电脑。小楼背后,就是用墙围起来的小院子。院子背后,一条清亮的小溪穿山而过。再往后看,就是葱郁苍翠的凤凰山。
院子里,摆了一张树根造型的小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套功夫茶具。院子靠山一侧的墙角下,一个兵器架赫然矗立,上面插满了刀剑棍棒等冷兵器。
“华老,您每天还是要练功夫?”付夫盯着这些刀剑棍棒,满眼钦佩地问华天佑。
“小友你是知道的,我这把老骨头一天不动一动,整个人就不舒服了—哦,对了,用你们年轻人网上的话说就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华天佑说着,手指放着功夫茶具的小圆桌,轻声道,“请。”
“这老爷子还真潮—看来他屋子里的电脑真不是摆设。”付夫心里念叨着,和华天佑各寻了一张小凳子就着圆桌坐下。
二人坐定,华天佑旋即提起桌旁的一个保温壶,开始冲泡功夫茶。
7月的阳光,在经过凤凰山上浓密的树丛过滤后,褪去了闷热和让人不能直视的光芒,温柔而明亮地播散下来,穿过层层树荫在院子里画下斑驳的光影。阳光下,夏虫和鸟雀伴着小溪奔跑的潺潺水声一路鸣叫,为这葱郁的群山和明亮的小院平添了淡淡的桃源气质。
对长久奔波于都会高楼间的付夫而言,这样的环境简直就是仙境。
喝着华天佑冲泡的功夫茶,付夫觉得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接下来一个小时,一小一老品评着功夫茶,在群山溪水环抱的小院子里聊开了天,从上古神话到互联网经济,从国际政治到怎么减肥养生,可谓是“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无所不包。
当然,就和以前付夫每次来一样,他们最终的谈话主题,还是会回到大半个世纪前那场血腥的战争上。
在扯完了我大天朝正像下饺子一样造军舰的话题之后,华天佑将一碗功夫茶一饮而尽,扭头盯着付夫说:“上个月,我接到一个战友儿子的电话,说他爹走了。他是我最后一个还健在的战友了…”
付夫一愣,又不禁扭头瞧了瞧华天佑。
就见老人锐利的目光,竟赫然黯淡下来。
付夫生怕老人伤心,急急劝道:“老爷子,这位老辈子也算是高寿了,您莫悲伤。”
闻言,华天佑却轻轻叹了一口气,兀自盯着光影闪烁的地面轻声道:“死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抗战的时候,看着我那些十八九岁的战友一个个为国捐躯,当时我就觉得,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就算是这辈子最好的结局了。”
说着,老人慢慢伸出手,从荷包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付夫,自己也点了一根。
深深吸了一口烟,华天佑又继续说道:“但是,让我真正害怕的,是自己一个人就这么活着…”
闻言,付夫不禁虎躯一振,有些不解地盯着华天佑。
仿佛是察觉了付夫的不解,华天佑笑了一下:“跟我一起活到胜利的弟兄,如今一个个都到下面集合去了。就剩我一个人在上面,不好玩啊…”
看到华天佑闪烁的双眸,付夫心里忽然有些痛。
“老兵不死,他们只是渐渐消失—看着生死与共的战友们一个个‘消失’,这样的伤痛,恐怕比当年面对鬼子的飞机大炮更揪心吧。”他在心里念叨着,嘴上却依旧努力宽慰道,“老爷子,您不是还有我们这些晚辈嘛。”
闻言,华天佑抬起头来,讪笑道:“小友,你这嘴巴真是甜—话说应该有不少女子被你骗过吧。”
看到华天佑眼睛里重燃狡黠,付夫不禁宽了心,也讪笑道:“老爷子,您看我这容貌,还用骗?”
二人同时发出一阵笑声。
这时,就听到小屋大门“嘎吱”一声轻响,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随即传来。
“是老夫人和大姐回来了?”付夫问道。
“不—你没听到脚步声就一个人儿?”华天佑笑道,“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
付夫正欲再问点什么,就听见脚步声已经来到近前。
一抬头,就见屋子后门出现了一个和付夫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整个人站得笔直,个子虽不高,却也生得相貌堂堂,眉宇间透出阵阵英气。
看到院子里的两人,年轻人首先开了口:“姨公,这位就是您说的付夫付大记者吧?”
华天佑笑着点点头。
年轻人立即快步奔过来,朝付夫伸出了双手:“付记者,久仰久仰,我经常听姨公摆起你,他说像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是祖国八九点钟的太阳,是民族繁荣富强的希望…”
闻言,一向自大狂拽的付夫,竟被年轻人如此惊天动地的巴结给涨红了脸,急急站起来握了握手,念叨道:“不敢当不敢当,这评价太登峰造极了,我遭不住哟。”
年轻人讪笑了一下,和付夫一起坐回到小圆桌旁。
“他叫林晓健,是我老婆一个远房妹子的孙子。前些天,专门到这里来看我们。”华天佑手指年轻人介绍道。
付夫点点头表示问候,旋即对华天佑说:“听您侄子的口音,想必不是双江省的人吧。”
“付记者英明。”闻言,林晓健急急抢过了话茬,“我是从外地过来的,这趟就是为了看望一下姨公。”
林晓健言罢,华天佑继续笑道:“小友耳力果真不差,这小子是江西人。”
闻言,付夫笑着“哦”了一声,又问道:“林兄谈吐不凡,想必是一位成功人士吧?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晓健摸了摸后脑勺,很憨厚地笑了一下:“哪里哪里,付夫兄过奖了。前些年,我跑到日本留学十年,回来之后,就在江西从事外贸工作。”
“哦,原来是海归才子,小弟这厢有礼了。”付夫笑道。
听到付夫这么说,林晓健的脸“刷”地一红,连连摆手道:“付夫兄过奖了,我也就是凭我的外语基础做做翻译而已。”
说着,林晓健有些紧张地瞥了瞥华天佑。
看到林晓健耗子见了猫一样的表情,付夫心里一阵讪笑:“作为一个抗战英雄的后人,这小子跑到日本留学,想必也害怕华老心里不舒坦吧。”
却不想,华天佑狠狠瞪了一眼林晓健,冷笑道:“你小子莫跟我这副表情,到日本留学我支持,跟日本做生意我也支持—正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就是要把他们好的先进的东西都学过来,才能比他们更好!”
听到华天佑大义凛然的话,付夫不禁拍了拍巴掌,大呼道:“说得好!华老爷子这心胸,才是真正的大国风范。”
付夫这话一出,三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这时,大门口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华老在不?我是镇派出所的小胡。”
“我去开门。”闻声,林晓健急急跳起来,径直朝大门跑去。
很快,他就领着一个年轻民警钻进了院子。
“付记者,这位警官说要找你。”林晓健有些紧张地说道。
付夫笑了笑,扭头对年轻民警说道:“是胡警官吧?卢处长让你给我送东西过来?”
闻言,胡警官点了点头,笑着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包,递给了付夫:“卢处长说,这些东西付记者用得着。他还说,如果付记者还需要什么,就尽管跟我所。”
付夫接过档案包,用目光迅速在包上瞥了一眼—牛皮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好,就有劳胡警官了。”付夫阴测测地笑了笑,将档案包放进了自己的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