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一、
7月29日,三喜市巨龙峡海鲜市场,从凌晨一直热闹到了深夜。
这个市场位于双江省省会三喜市城区东部边缘,是全省最大的海鲜批发和零售市场,每天,都有上百吨冷链海鲜或鲜鱼活虾从东部沿海运到这里,又从这里销往全省各地。
29日这天,因为市场仓储部一连接了三十辆卡车的卸货单,部里的一百来个搬运工分成两班,从这天凌晨三点一直忙到了夜里九点过。
搬运工肖文远就被分到了夜班组。
从中午十二点开始,肖文远就和工友们一起,徒手将一个个满载冰冻海鲜的塑料箱从一辆又一辆冷链车上卸下,又一个个搬到被称作“堆场”的卸货区整齐堆砌起来,再用叉车叉起来,放到平板拖车上。等三米长的拖车都堆满了,就由人驾驶着驶进冷冻仓储区冷藏起来。
同时,他们还得对付运送鲜活海鲜的“水车”—也就是把挤满鲜虾活鱼的充氧水箱,从这些被他们称作“水车”的卡车上搬下来,再轻轻放到平板拖车上。
跟冰冻海鲜不同,鲜活海鲜必须轻拿轻放,否则就可能弄破箱子上那层薄薄的塑料布,造成箱内缺氧或细菌入侵,让昂贵的鲜活海鲜死亡。
在把这天的第一百三十六个箱子搬到“堆场”后,肖文远铁青着脸,像一个被抽空了精神的僵尸一般,从“堆场”拖着双腿回到了一辆正在卸货的“水车”旁。
“老肖,接着。”正在卡车货箱里的工友吆喝了一声,将一个满载挪威三文鱼的水箱递给了肖文远。
也不知道肖文远是累坏了还是走了神,当他接过箱子的一瞬间,两条膀子竟然没吃住力,整个人忽然一斜。
就听见“哎哟”一声惊呼,他连人带箱子跌到了地上。
见势,其他工友急急围了过来,关切地问道:“没事吧,老肖?”
“哎哟哟—”就见肖文远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倒抽着凉气,摸着自己左脚踝嚷嚷,“好像扭了脚了,操,真他妈痛!”
工友们瞧了瞧肖文远迅速肿大的脚脖子,又看了看他满头冷汗直嚷嚷的可怜样,心里不禁升腾起一阵怨气。
“妈拉个巴子,市场里那些个当官的怕是想钱想疯了,今天明明是礼拜六,还他妈喊老子们来加班作甚?””
“就是,喊来加班也就罢了,却才给这么一点加班费—一个小时15元,能搞个毛线啊。”
“我操!毛了咱们不求干了,到码头上当棒棒也比在这里憋屈强。”
…
工人们你我一言我一语嚷嚷起来,仿佛忘了被他们围在中间的肖文远。
“都给我住口!”一声怒喝忽然响起,打断了工人们的念叨。
闻声,工人们不禁一抖,齐齐扭头,向吼声传来之处望去。
就见夜班组组长田中稻正黑着脸,从“水车”旁三两步就迈到了人群前。
来到近前,田中稻又是一声怒喝:“都瞎嚷嚷什么?活还干不干了?”
莫看这田中稻没什么文化,说话还有些吐字不清,却生了一副粗胳膊大拳头的武将身板—看到他瞪了眼,工人们登时不敢再言语了。
见工人们不再叽叽歪歪,田中稻瞥了一眼还趴在上呻*的肖文远,又瞧了瞧身后还没卸完货的“水车”,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老肖到冷藏区找点冰块自己冷敷一下—一个大男人,不要这么娇滴滴的。其他人都给我回去干活!”
见组长发了话,工人们虽心里不爽,但是又不敢得罪田中稻,更不愿意跟自己的荷包过不去,于是各自转身,继续卸货。
肖文远也爬了起来,抬着受伤的左脚,蹦蹦跳跳地朝百米外的冷藏区挪去。
一面蹦跳,他一面回头瞧了瞧正在忙碌的工友,嘴里也开始絮絮叨叨:“妈的,市场里那些当官的真是没看错,田中稻这混账真是一条好狗,就知道成天没日没夜地让自己弟兄卖命…”
就这么在心里把田中稻的祖宗八辈问候了一轮,肖文远也蹦跳着来到了冷藏区。
钻进冷藏区大门,肖文远左右望了望,一个人也没见着。
他摸出手机瞧了瞧,已经快到十点了。
“妈的,这制冰机还远着呢。”肖文远扶着大门歇了一会,旋即又朝周转区蹦跳而去。
话说这巨龙峡海鲜市场的冷藏区,由冷冻库和周转区两个工作区域组成—需要较长时间储存的海鲜,就统一堆放到占地面积一万余平方米、温度始终保持在零下八度的冷冻库。而数量较少的散货或已经被客户预定、很快就要运出的海鲜,则被临时存放在周转区的板冰柜里,以利于快速运出。
肖文远就准备到周转区找冰块敷脚。
又蹦跳了一二十米,肖文远看到了周转区里排成一排的制冰机。
这时,他的脚踝已经有些发烫,还不断传来阵阵刺痛,整个人也早已经冷汗津津。
想象着冰凉的板冰贴上脚踝的爽快劲,肖文远不禁脚下发力,加快了蹦跳的节奏。
在距制冰机还有七八米时,肖文远忽然看见排成一排的制冰机前,好像有个人影一闪。
就见这人身材不高,却很结实,身上穿了一件和肖文远一模一样的灰色连体工作服,头上罩着一顶搬运工的帆布软帽,还把帽檐拉得很低,以至于不远处的肖文远都看不清他的脸。
而让肖文远有些不解的是,现在已经是盛夏季节,眼前这货还却在工作服外面罩了一件深绿色雨衣,看着就冒汗。
“这小子怕是偷懒偷久了,被冷藏区的寒气给冻着了。”看到这人,肖文远心里不禁一喜。他明白,每当夏天,满身热汗的工友们就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悄悄跑到堆积着大量冰块的周转区里偷懒,还美其名曰“歇凉”。
因此,他急急朝人影吆喝道:“谁他妈又跑到这偷懒?还不快过来扶我一把!”
闻言,人影却一动不动。
“我勒个去,这小子聋了?”肖文远见对方没动,心里有些不满,蹦跳着朝这人靠了过来。
一面跳,他还一面大声嚷嚷:“你这二愣子是哪个?我是老肖啊,明明知道我伤了腿,你还这么干站着,你小子良心让狗吃了!”
就这么蹦跳嚷嚷着,肖文远朝那个人又移动了三五米。
这时,那人忽然抬起了头。
在目光再次和那人接触的一瞬间,肖文远觉得,自己心脏被赫然揪紧。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更让人觉得有些诡谲的是,在这张脸上,竟然完全看不到一丝血色,完全如死人一般灰白。
现在,这张脸正朝着肖文远冷笑。
“你、你、你…你是谁?”肖文远大惊,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人却并不回答,而是冷笑着盯着肖文远看了一会,慢腾腾地从自己腰间抽出了一件东西。
肖文远定睛一看,登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人手里握着的,竟然是一把军用刺刀。
“你、你、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我有上百号弟兄,就在外面…”肖文远嚷嚷着,用颤抖的膀子支撑着身体想朝后退。
而那神秘人却握着刺刀一动没动,继续盯着肖文远冷笑。
“这就是一个…疯子吧?”见这人没做出什么攻击行为,肖文远也生出了一些侥幸,于是一面紧紧盯着这神秘人,一面拼命扒拉着双臂和右腿,朝冷藏区大门一寸寸退去。
整整三分钟后,肖文远终于退到了冷藏区大门口。
翻过大门,就能看见依旧在卸货区忙活的弟兄们了。
眼瞧着胜利在望,肖文远急急用手撑住门框,试图重新站起来。
这时,始终立在原地没动的神秘人忽然身子一闪,转眼间就冲到了肖文远面前。
看到对方闪电一般的动作,肖文远登时被吓得三魂飞了俩,哭嚎着嚷嚷道:“你要做…”
还没喊出“什么”二字,肖文远忽然见眼前一道银光一闪,旋即就觉得自己脑壳一凉。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肖文远就像一个沉重的沙包,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殷红的鲜血,从他被刺刀贯通的头颅上冒出来,很快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二.
7月29日深夜11点43分,三喜市公丨安丨局鉴证处,凌厉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夜的沉寂。
正在值班的副处长卢海波提起内线电话,立即听到了市局指挥中心接线员猴急的喊声:“鉴证处,巨龙峡海鲜市场发生杀人案,请立即随刑警队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