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孙景将手指间的烟蒂放进面前的纸杯,又掏出一根递给付夫,旋即给自己也点燃一根,这才悠悠说道:“刚才小孟也跟你说了,我正在主持上级安排的跨国项目—为了这个项目,我现在一年有十一个月左右要在国外工作。13年前,张二愣子来到我门下时,这个项目刚刚展开,因此我还没有这么忙,对他的培养也主要就在三喜市进行…”
“张二愣子…鼎鼎大名的孙教授竟然给张公子取了这么一个外号,真是太逗了…”听到这话,付夫又是一阵讪笑,嘴里却一本正经地说,“老爷子,你刚说张公子是13年前考上你的研究生的…他年纪跟我差不多大,这么说来,他是…”
付夫说到这里,孙景急急接口道:“对,他就是跳级考上博士生的—想当年,他才二十岁!”
原来,凭借鹤立鸡群的优异成绩,张奋斗考上本科生时才16岁。进入大学后,他仅用两年就取得了学士学位,随后报考了三喜市医学院的硕士研究生。其间,凭借更加优异的成绩和发明“调和剂”的突出学术贡献,他得以以20岁的低龄进入孙景门下,成为三喜市医学院养老保健系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博士研究生。
因为张奋斗本科攻读的也是病理学,加之他发明的“调和剂”在学术界闹出的动静太大,因此就算是孙景这样的泰斗级人物也对这位后生有所耳闻。在他进入自己门下后,孙景更是对他青睐有加,完全把他当作了第二个贾田。
在跟随孙景攻读博士学位的日子里,张奋斗勤勉自励,做项目也是从来不挑,一如既往地兢兢业业,各项成绩长期稳居整个研究生班前列…
“更让我觉得稀奇的是,这小子虽然家境殷实,却没有富家子弟的骄横跋扈,对人很是谦和谨慎,好像生怕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给他人造成不适…”
孙景很享受地抽着烟,描述着自己对张奋斗的印象,脸上的表情欣慰而自豪,全然没有了之前谈及贾田时的惆怅。
注视着孙景溢满自豪之色的双眼,付夫心里忽然浮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于是,他瞅准孙景说话的一个间隙,猛然挥出了一记“重拳”:“孙老师,既然您对张公子如此推崇,想必也跟他提过‘复活实验’的事吧?您也知道,张公子在外地念本科时就研究出了‘调和剂’—对您当年没能完成的头颅移植复活研究而言,这样一种可以消除身体排异反应的制剂,不正可以帮助您攻克异体移植排异这个最后的堡垒?”
听到付夫这个问题,孙景眯缝着的小眼睛里赫然闪过一道冷光。
他旋即讪笑了一下,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小付果然是名记者,对病理学也很有研究啊。你说得对,刚才我也提到过,之前阻挡我们课题组前进的,就是头颅在不同身体之间移植所面临的排异问题…作为一种足以改变人类医学历史的发明,张二愣子的研究成果‘调和剂’在拥有大量血液供给的情况下,的确可以消除排异反应,同时还能够畅通头颅和脊柱联系…”
“在拥有大量血液供给的情况下?”听到这里,付夫的心仿佛被一只巨手猛然揪紧。
他急急插话道:“孙老师,刚才您说,‘调和剂’要发挥作用,必须依靠大量血液供给?”
孙景一愣,有些不解地点了点头:“对啊—作为一种器官移植治疗的辅助药剂,‘调和剂’必须首先进入被移植者身体,在循环系统内融于被移植者的血液或体液,最终稀释成为分子级的基本调和单元,然后才能对被移植器官和移植者的组织细胞进行‘调和’,具体比例大概是一比八…”
“一比八…原来如此!”付夫猛地一拍巴掌,“狗日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看到付夫突然暴走,孙景和孟小雨都被吓了一跳。
见到二人惊异的表情,付夫登时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于是抱歉地笑了笑,对孙景说:“老爷子,刚才冒昧插话真是不好意思。对了,刚说到哪了?您请继续…”
对付夫的道歉,孙景很绅士地点点头,又深深吸了一口烟,苦笑道:“在张二愣博士生学业的第二年,我曾经旁敲侧击地跟他提过把‘调和剂’用于复活实验的事—却不想,他竟然不同意把‘调和剂’运用到复活研究领域。”
闻言,付夫也一愣:“为什么?”
孙景耸了耸肩,又抬手摸了摸头发稀少的脑门,慢慢吐出一个词组:“伦理道德。”
“您说什么?”付夫对这个回答很不解。
孙景却答非所问:“小付啊,今天我们初次见面,但是经过和你愉快的聊天,我已经能够察觉到,你是一个感情丰富、内心细腻的男人。”
听到孙景这句话,付夫勉强挤出一个讪笑:“老爷子说这话是…巴结我?”
“不。”孙景也讪笑了一下,继续道,“张二愣子跟你一样…不,他比你更加细腻、敏感,或者说,他比你更容易受到伦理道德的束缚。因此,当我以‘改写世界医学发展史’为诱饵,向他提到希望用‘调和剂’重启复活实验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
闻言,付夫眼前不禁闪过之前张奋斗哭哭啼啼的表情。
“张公子那混球的确是一个娘们性情—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善良少爷,要用世俗名利的诱饵让他做违心的事,怕真是行不通…”
盯着付夫若有所思的表情,孙景又说:“而且,你猜猜他竟然用什么理由拒绝我?”
看到孙景竟然卖起了关子,付夫苦笑着耸了耸肩:“老爷子,这我怎么猜得到哟?”
孙景嘻嘻嘻一笑,回道:“不逗你了,跟你明说吧—他的理由竟然是‘一个人的头颅和另一个人的身体接在一起,会产生一系列哲学和伦理学上的悖论,比如,你爹的头安在了你儿子身上,那么复活后的人到底是你爹还是你儿子’…”
听到这话,付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孙景也笑了。
盯着一老一少这么傻笑,一直在低头记录的孟小雨忽然冒出句话:“说句实话…我倒觉得张奋斗师兄有点可怜呢。”
闻言,付夫一愣,孙景的笑容也迅速凝固。
脑子迅速转了一圈后,付夫才接过话头:“妹子,你说张公子可怜?莫非说的是…他母亲的事?”
孟小雨点点头,轻声道:“听系里的学长说,张师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据说是因为跟情夫出轨不成,最后羞愤自杀的。”
孟小雨这话一出,孙景旋即有些不悦,冷声道:“跟情夫出轨不成自杀?哼,明明是被他的混账老爹给逼死的。”
听到这话,付夫耳朵一竖,急急接口道:“老爷子,您刚才说,张公子母亲是被…他爹逼死的?”
孙景默默点了点头,低声道:“以前张二愣跟我说过,他爸做生意发家以后,就开始到外面找野女人鬼混。二愣他妈倒也是一个贞烈妇人,得知丈夫到外面找了小三,她找到张烈钧理论,希望挽回即将破碎的婚姻。却不想,她被负心汉和小三联手羞辱,一气之下才寻了短见…那年,二愣才十三岁。”
孙景叹息着说完这话,付夫心里却怦然一动。
“原来,张奋斗母亲是被张烈钧逼死的。”他兀自琢磨道,心里也不禁一紧。“这么说来,张奋斗也…”
这么想着,他满脸浅笑地掏出一根烟递给孙景,又低声道:“老爷子,刚才您也说了,既然‘调和剂’就是让移植复活实验成功的关键一环,那么作为‘调和剂’的主人,张公子有没有可能通过利用‘调和剂’和广泛收集人类血液来让他的母亲复活?比如说,将他母亲的头颅移植到另一个人的身体上?”
听到这个问题,孙景的笑容忽然凝固。
片刻后,他很严肃地摇了摇头,冷声道:“小付,这个是不可能的—因为通过器官移植复活人类的理论有一个生物学上的时间限制,那就是参与移植的头颅和身体的死亡时间,都不能超过7分钟,否则这些组织就会因为坏死而失去生物活性。”
听到这个专业的回答,付夫“哦”了一声,旋即又再接再厉问出另一个问题:“老爷子,既然张公子研发的‘调和剂’如此牛逼,想必他对‘调和剂’的配方也保密得很严吧?”
说出这个问题,付夫学着孙景的表情眯缝起双眼,笑盈盈地盯着对方看。
却不想,孙景的回答脱口而出:“严密?严密个屁!张二愣子根本没把‘调和剂’配方当回事—只要有医院跑来说有需要,张二愣立即就会把‘调和剂’配方拱手相送…你到全省各大医院问问,他的‘调和剂’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全省‘免费供应’了?我就说他是二愣子嘛,你还不信,要换成贾田,早就用这个发大财了。”
孙景这话,字面上虽然好像在抱怨张奋斗傻,语气里却充满了浓浓的自豪。
而付夫,这时却已无心理会这位老人的自豪了。
因为就在刚才,他收到了一条信息。
这条信息的发件人,是他的秘密线人崔莹燕。而信息的内容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胡大鹏和‘夕阳乐园’入住老人王长清、陈明昭夫妇关系亲密,据说已经达到了‘亲如一家’的程度。”
第二句话是:“据悉,王长清老人已于三年前在参加‘优惠保健’过程中去世,目前陈明昭老人也因为参加‘优惠保健’出现了‘抬手疯’。”
低头看过了这条信息,付夫一面假笑着应付滔滔不绝夸赞自己学生的孙景,一面在心里发声大呼:“这就是动机啊!‘养狗的’使用‘吸血犬’发动袭击的动机,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