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爷子…如果是装的,也装得忒像了。”看到孙景的眼神,付夫心里也起了些波澜,于是继续试探道,“孙老师,您刚说贾田‘入了邪道’,请问这话指的是…?”
闻言,孙景轻轻叹了一口气,右手慢慢伸向白褂子的衣兜。
见到孙景的架势,孟小雨有些怯怯地说:“孙老师,这里不能抽烟…”
这话一出口,原本慈眉善目的孙景竟然将浓眉一横,低声道:“把门关上,谁晓得?”
闻言,付夫乐了,于是坏笑着关上了休息室的门,又从饮水机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纸杯接了些纯净水,放到沙发前的长桌上。
孙景有些感激地笑了笑,正欲掏烟。
“这次抽我的吧。”付夫浅笑着摆摆手,毕恭毕敬地取出烟盒,将一根烟递到孙景手里,又帮他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烟之后,孙景脸上恢复了慈祥镇静的表情。他慢慢喷出烟雾,眯缝着眼盯着嬉皮笑脸的付夫瞧了一会,忽然冒出一句话:“以前,贾田也跟你一样,机灵、活泼,对自己认定的事抱有一种很执着的追求…”
伴随着孙景浑厚低沉的讲述,这位医学泰斗记忆中的贾田,也开始穿越时间,慢慢来到付夫眼前—
22年前,28岁的贾田成为了孙景门下的一名博士研究生。
作为同期博士生里的翘楚,贾田凭借脑子的机灵劲和对病理学研究的热情,得到了孙景的赏识。
当时,孙景给贾田的评价是“一往无前、前途无量”。
在师从孙景的第二年,贾田被选进了一个特殊的课题组。
“这个课题组要攻关的,是一个外科手术领域的世界级难题—本来,我把贾田选进课题组,是想让他在参与这个重大攻关项目的过程中得到历练…然而,让我未曾料到的是,这件事到头来却适得其反…”
在当时,课题组所担负的项目不仅仅在技术上是一个世界级难题,同时在伦理道德和大众接受心理等精神层面,也是一个少有人涉足的禁区。
因此,从课题组成立一直到攻关启动之后,孙景都严令全部研究人员严守秘密,不要走漏任何消息。
然而,这也就意味着孙景不能动用自己极高的学术声望和影响力为研究筹钱,而只能通过向学校申请极少的项目经费勉力维持…
就这样,在孙景的全盘统筹下,贾田和队友们也逐渐启动了痴狂模式,全方位将课题研究引向深入。
6个月后,项目理论研究全部完成,整个课题组旋即进入临床试验阶段。
然而,就在这个最关键的环节,一些关于课题组研究内容的内幕消息却开始在全国病理研究学界疯传。
很快,这些坊间传闻就传到了主管部门耳朵里。在对孙景课题组的研究内容进行核实后,主管部门决定终止这个课题。但是,因为考虑到孙景的学术地位,主管部门并没有用一纸禁令喝止项目,而是“仁慈”地一连八次约谈了孙景,旁敲侧击地希望他主动停止研究。
面对即将到手的研究成果,孙景当然不愿退让,因此八次约谈全部谈崩了。
情急之下,主管部门又使出一记杀手锏—冻结了学校提供给课题组的研究经费。
粮草被断,课题组勉力坚持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因为无米下锅被迫中止。
在研究正式下马当天夜里,课题组全体研究人员抱成一团,哭成了一片…
“可惜啊,当时就差一点就可以取得突破性进展了…”孙景又是一声长叹,将烟蒂轻轻放进纸杯。
听孙景说到这里,付夫满面三八地问道:“孙老师,您刚说的项目到底是什么?如何能引起这么大动静?”
孙景又掏出了一根烟,慢悠悠地点燃,忽然反问道:“小付,你听说过‘双头狗实验’么?”
“双头狗?”付夫一愣,迅速在头脑检索起这个词来。
片刻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急急道:“您说的莫非是…换头实验?”
听到付夫的回答,孙景眯缝的双眼里有光一闪,轻笑道:“你还真的知道?果然是名记者啊。”
“哪里。”付夫假惺惺地谦虚道,继续问,“话说这‘双头犬’,乃是世界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谭…”
“说得好。”孙景接口道,“但是,在我们医学界内部,还是更愿意将‘双头狗’及其相关衍生实验统一称作‘实践型复活实验’。”
“‘实践型…复活实验’?”付夫一愣,颤声说,“这个实验的目标…是通过头颅移植复活生物体。莫非…你们也想这么做?”
“对。”孙景点点头,轻声道,“自人类文明产生以来,人们就对长生不死和死而复生怀有疯狂的欲望。200年来,随着现代医学技术的突飞猛进,在继续这种欲望的过程中,一大批探索者也催生出了全新的梦想,那就是通过对头颅移植对生物体进行复活—而‘双头狗’,正是在这样的梦想驱动下所迈出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步。”
说到这里,孙景频频抬手吸烟,情绪显然有些激动。
付夫则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
深深吸了三五口烟后,孙景才继续说道:“近百年来,意大利、法国、美国等国科学家都进行了一系列临床探索。但是唯有前苏联进行了长达30年的系统性研究,并因此以苏联为主形成了一个隐蔽却完整的学派—也就是说,老毛子一直试图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复活’,并积累了相当的理论和临床经验。”
“这个我在资料上看过,老毛子他们好像进行了一系列递进式的实验—比如说‘狗头复活’‘双头狗试验’和‘电击尸体试验’。”付夫插话道。
“小付真是才子啊—如你所言,‘实践型复活实验’在历史上一共有三座里程碑。”孙景笑了笑,继续说道—
“第一座里程碑就是‘狗头复活’—早在1920年,苏联专家谢尔盖就曾砍下过一只狗头,又把狗头接入安装有模拟心脏和肺脏的体外循环仪器,让狗头成功复活过来—狗头苏醒后,存活了一段时间,其间对声音和震动都产生了生理反应,据说还曾喝下过牛奶…这就是被全球科学界公认的第一例短暂复活的成功实践。”
“第二座里程碑就是刚才我们提到的‘双头狗’—1954年,苏联科学家又将一只小狗的头颅切下,移植到了另一只大狗的身上,通过与大狗共用心脏和循环系统实现了短暂存活。虽然双头狗因为排异反应并没活多久,但是依旧为复活实验提供了重要的实践参数。”
“第三座里程碑就是从动物向人类跨越的‘电击尸体试验’—同样在1954年左右,苏联科学家也开始研究利用电击、肾上腺素刺激等方式,对男囚尸体进行复活。据说,当时在接通电极之后,男囚尸体出现了眨眼、眼球转动等神经反射,甚至还产生了呻*、低吼等生理反应。然而,就在这个男囚即将睁开双眼之际,实验者却忽然中止了实验…也许是因为老毛子们对复活死人这个伦理禁区还心存犹豫吧,总之这个最有可能成功的复活实验,最后就这样无疾而终。”
…
絮絮叨叨说到这里,孙景眼里已熠熠生辉:“经过以上探索,到今天,复活试验从理论研究到临床实践都已经自成体系,形成了整体复活和器官移植复活两大主要研究方向—在人体器官移植这个方向上,距最后真正成功复活生物体,实际上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如果能够攻克器官移植排异这个最后的堡垒,那么通过头颅移植拯救生命也就成为了可能。”
听到这里,付夫心里的震惊就如滔滔江水滚滚奔涌。
他忽然明白了孙景刚才话里的深意。
他不漏痕迹地插话道:“孙老师,您的意思是…你们这个课题组从事的…实际上就是‘移植复活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