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定后,老头将手伸进衣兜掏了掏,旋即“哟”地一声低吟。
“真是老糊涂啦,怎么拿了烟就没拿火机呢。”老头嘟哝了一句,旋即抬头求助般地朝周围瞧了瞧。
整个过道上,除了正快步朝前走的付夫,再无他人。
老头于是急吼吼地朝付夫一声大呼:“小哥慢走!”
付夫一愣,转头瞧了瞧老头,笑着问道:“您叫我?”
老头点点头,扬了扬手里的烟:“借个火行吗?”
付夫心里正急,却也架不住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于是只能假笑着转身,来到老头面前,又毕恭毕敬地掏出火机,点燃了老头手里的烟。
深吸了一口烟,老头满面享受地喷出烟雾,转头对付夫说:“真是‘有烟无火,苦逼你我’—小哥谢啦,你也来一根?”
说着,他就将手里的烟盒递到付夫面前。
付夫低头正欲推拒,却赫然看见老头胸前正系着一块名牌。
名牌上印着老头的名字:“孙景。”
“哟,这老头就是孙景?看他不像是快八十岁的人啊。看来还是研究医学的会保养…”看见名牌,付夫心里赫然一喜,旋即抬手从老头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笑道,“行,那晚辈我就陪您抽一根。”
接下来八九秒里,付夫和孙景安静地吸着烟,彼此无话。
其间,付夫不时斜眼瞥一眼身旁的老头,寻找开启话茬的机会。
却不想,两人吸了一会烟之后,孙景抢先开了口:“小哥,你不是本校的学生吧?”
付夫一愣,笑着说:“老爷子,您是怎么知道的?”
孙景眯缝着眼,很慈祥地回道:“没毕业的学生—甭管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身上都还有未经世事的书卷之气。而小哥你却不然…”
听到这话,付夫立即来了兴趣:“哦?那我又如何?”
孙景慢慢吸了一口烟,又慢悠悠吐出烟雾,笑容依旧慈祥:“从刚才我喊你的时候,你就开始笑,说明你对陌生人态度亲和,而且这种‘亲和’已经形成了一种惯性。但是,你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很平易近人,可这眼神却锐利如刀,想必是一个目标明确、锲而不舍的硬汉…这样的气质,可不是学校里的奶油男们学得来的。”
听到孙景对自己的描述,付夫不禁吃了一惊:“这老儿,竟然还会相面啊…”
看到付夫脸上毫不掩饰的惊异表情,孙景很爽朗地大笑起来:“刚才我们班的班长跟我说,有一个名记者要来采访我…看你的气质,想必这名记者就是你吧。”
“对,孙老师您好…我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您叫我小付就行。”付夫觉得像被偷袭了一般,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名记者,莫要紧张。”孙景依旧乐呵呵地笑着,拍了拍付夫的肩膀,“这些年我没什么研究成果,不知道名记者想采访我什么?”
付夫盯着孙景奕奕有光的眯缝眼,又猛吸了一口烟,随后才摸着后脑勺胡诌道:“孙老师,今天晚辈我想跟您聊聊您的高徒…”
“高徒?”孙景笑了笑,“行啊…来,到我们休息室来谈吧。”
说着,孙景很有派地朝前一指,抬脚就朝过道另一头奔去。
付夫急急把烟蒂放进烟缸,小跑着跟了上来。
在铺着闪亮地砖的过道一头,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
大的一间门上写着“养老保健系药理实验室”。小的一间门上写着“养老保健系教师休息室”。
经过实验室时,付夫转头瞥了一眼室内—就见摆放着各种高新仪器的房间里,十来个年轻学生身穿和孙景同款的白褂子,正埋头摆弄各种仪器。一旁被酒精灯不断加热的试验皿里,阵阵淡紫色的水汽正在升腾…
看到付夫充满好奇的眼神,孙静很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轻声道:“他们都是老年保健系的硕士研究生,今天正在对一些中成药进行测试…这边请。”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休息室门前。
孙景抬手一推,门开了。
休息室陈设很简单,墙角立着一台饮水机,房间正中放了一张沙发和一张茶几。
“哟,你们学校还有教师休息室啊,条件真好。”付夫环顾了一下房间,讪笑着说。
“条件一般,世界第三。”孙景很风趣地念叨道,旋即在沙发上坐下来。
付夫也跟着坐了下来。
两人坐定后,孙景很耿直地对付夫说:“小付,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本人一定知无不答。”
付夫很憨厚地笑了笑,脑子却开始急速运转。
片刻后,他掏出笔记本和笔,一本正经地对孙景说:“孙老师,今天我不耽搁您很久—我就问您三五个简单问题。”
“名记者说话果然爽快。”孙景很江湖地一笑,轻声道,“请说吧。”
付夫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道高深的光。
他随即低声说道:“孙老师,今天我的第一个问题是…”
却不想,这话还没说完,休息室虚掩的房门就“当”的一声被推开了。
就见门口冲进来一个身材瘦削、鼻子上还架了一副大眼镜的女生。
看见沙发上的孙景,小女生旁若无人地大声问道:“孙老师,那个记者还没来吗?”
急急说出这句话后,她的目光才停到了付夫身上,整个人旋即又一愣。
付夫脸上则立即浮出了职业化的笑容,起身朝女生伸出了手:“你就是孟小雨吧?我就是那个记者,刚才我们通过电话…”
看到付夫,孟小雨脸刷地一红,有些羞怯地伸出小手跟付夫握了一下,嚅嗫着说:“付记者,不好意思…您这次采访孙老师,我可以旁听一下么?因为我是孙老师的学生,同时也是我们系的宣传部长,每个月都要办一份系刊…因此,我想跟付记者学习一下,您看行么?”
看到孟小雨红彤彤的脸,付夫心里虽然有些不乐意,却还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行啊—但是如果你等会听到了什么少女不宜的内容,可莫要怨我哟。”
孟小雨不解地点点头,坐到了付夫身旁。
“小雨,你这孩子就是这么冒失。”孙景笑着对孟小雨念叨了一句,转头对付夫说,“不好意思啊,小付,现在开始吧。”
五十八.
孙景说出这句话后,继续眯缝着眼盯着付夫,眼神轻柔而睿智。
而付夫,同样睿智地笑着,眼神却渐渐凌厉。
两人对视了片刻,付夫这才开了口:“孙老师,晚辈的第一个问题是,您的学生贾田主持了一个名叫‘优惠保健’的老年保健服务项目—对这个项目,您知情么?”
付夫话一出口,一旁的孟小雨忽然浑身一震。
“贾田?‘优惠保健’?”孙景反问道,原本平和的小眼睛里闪出一丝紧张。
“对,就是贾田。”付夫笑容依旧,很有些挑衅意味地盯着孙景。
孙景却答非所问:“贾田啊…他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吧?”
“孙老师怎么就知道贾田做了坏事呢?”付夫笑着说。
“他到底做了什么?”孙景急急问道,布满皱纹的眼角挤出了道道深沟。
见孙景竟然反客为主,付夫心里有些不舒坦,于是轻声回道:“老爷子,今天是晚辈采访您吧?”
闻言,孙景一愣,旋即也察觉自己的举动有些越界,于是笑了笑表示歉意,轻声道:“贾田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之一。这小子是一个旷世少有的医学天才—可惜啊,就因为他心性不纯,后来才入了邪道,也因为如此,刚才听到小付你提这个问题,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混小子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说这话时,孙景眼神里荡起阵阵柔波,就像为不孝后生长吁短叹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