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11月20日凌晨2点19分,张府三楼一间客房的阳台上,响起“啪”的一声轻响。
一小团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点燃了一根卷烟。
忽暗忽明的火光,点亮了付夫深邃眸子里闪烁的更加深邃的光。
虚掩的房门外,密集的脚步声和轻柔的交谈声不时响起—斜对面的邹光娣客房里,薛法医正指挥剩下的技术员继续勘察邹光娣案现场。
而付夫则满脸疲惫地吸着烟,开始一条一条地整理“吸血犬”案件的线索—
刚过去的两个小时里,他和自己的秘密线人崔莹燕进行了第二次会面,得到了一系列指向胡大鹏的重要线索。刚才返回张府之后,白凌峰又来了电话,怀疑胡大鹏很可能即将对“优惠保健”已知的最后一名参与者吴品展开报复…
巨大的信息量从他脑子里奔涌而过,一个问号也升腾而起。
“如果胡大鹏因为自己父母的事要报复张烈钧,那他又为什么要对贾田等人动手?当前,并没有发现他和‘优惠保健’有什么情感和利益上的联系啊…说到底,目前胡大鹏的动机还是不足。”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着,抬手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喷出跳跃的烟雾。
忽然,付夫背后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声略显疲惫的寒暄声响起:“付记者,还没睡啊。”
付夫笑着转过头,对来人扬了扬眉毛:“张公子,你也没还没睡呢。”
说着,付夫又瞧了瞧张奋斗身后,皱眉问道:“保护你的弟兄呢?”
“在外面—叶所长他们都在。”依旧身穿佣人制服的张奋斗凑过来,靠在了阳台护栏上。
“我睡不着啊。”他苦笑道,旋即又补充了一句,“这两天家里发生的事,让我怎么睡得着?现在就连大鹏也不见了…”
付夫有些怜悯地点点头,将手里的烟蒂放进面前一个盛了水的纸杯,又问道:“张公子,胡公子这十三年来一直和你们住在一起?”
张奋斗“咦”了一声,有些惊奇地转头盯着付夫:“付记者果然是名记者,这些事你都知道。”
“这就叫业务素质嘛。”付夫很拽地扬了扬眉毛,又问道,“对‘鸿运13号’那次沉船,胡公子是怎么想的?跟你说过没?”
听到这个问题,张奋斗有些吃惊地盯着付夫,又满脸不解地低下头,片刻后才嚅嗫着回道:“就连这个你都知道?他怎么想的?我觉得他没怎么想啊。大鹏性格比较顽劣,到我家之后每天都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也没觉着他有什么想法啊。付记者,你的意思是…”
闻言,付夫耸了耸肩道:“我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鸿运13号’的沉没原因是年久失修,而让这艘船年久失修的,不正是你的父亲张烈钧么?”
听到付夫这么说,张奋斗的脸上爬满了震惊。
“付记者,莫非你是在怀疑大鹏?”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跟我从小玩到大,我们亲如兄弟、不、比亲兄弟还亲啊!他怎么可能会对我爸做出那种事…”
盯着张奋斗的眼睛瞧了一会,付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张公子不用紧张,我也没说一定就是胡公子—跟你说实话吧,现在幕后主使究竟是不是你们府里的人都还没确定…而且,针对胡公子的证据也不是很充分—毕竟,还没有证据证明他对张烈钧之外的受害者也具有作案动机。”
说这话时,付夫表面上愁眉不展,心里却早已下了定论:“能够在我和白队眼皮底下搞出这么一档子事,这养狗的不是你们自己人还能是谁?”
张奋斗却当了真—当听到“你们府里的人”这句话,他脸上的震惊更甚。
“我们府里?莫非‘吸血犬’的主人…就在我们中间?”他浑身都开始颤抖。
付夫眯缝着眼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又掏出一根烟。
“啪!”又是一声轻响,橘红色火焰再次点亮了付夫的眸子。
依旧满面震惊的张奋斗,默默盯着阳台下寂静的英伦风园林,眼睛里开始盈满惆怅。
付夫也用双手杵着阳台护栏,抬头眺望深蓝色天空中高悬的明月。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站着。
片刻后,张奋斗才幽幽说道:“付记者,如果大鹏真是养狗的,你觉得他会对我下手么?”
闻言,付夫高深莫测地一笑,随即又很真诚地说道:“张公子放心,就算胡公子是真凶,他所针对的也是‘优惠保健’相关人员—你之前对‘优惠保健’根本就不知情,怕什么。”
听到付夫这么说,张奋斗很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接下来,两个人又沉默了。
付夫的第二根烟即将燃到过滤嘴的时候,张奋斗才又开了口。
这次,他略有惊恐地问:“按照付记者刚才说的规律,大鹏下一个要对付的,就只剩下吴品了?”
“哟,张公子,你的侦探潜能睡醒了?”付夫闻言戏谑了一句,笑眯眯地说,“对,按照之前‘吸血犬’的作案规律,现在‘优惠保健’的已知相关人员里,也就剩下吴品一个了…”
“那你怎么不快通知白队长?要他们立即加强戒备才行啊…”张奋斗又急急说道。
斜眼瞥了张奋斗一眼,付夫懒懒地念叨道:“白队是何等人,这个还用你我提醒?他现在已经领着大队警力朝关押吴品的区看守所去了。”
听到付夫的回答,张奋斗略略宽慰,苦笑道:“要是白队他们能抓到那个养狗的就好了—希望到时候你们会发现,那个人并不是大鹏…”
“张公子跟胡公子的感情很深啊。”付夫讪笑道。
听到这话,张奋斗眼睛里开始有些湿润,答非所问地说道:“付记者,以前我经常跟大鹏谈理想谈人生…呵呵,可能你觉得这样很幼稚,但是我和他却很认真。我记得,当时我跟他说,我学医术是为了救人,以后我一定会成为再世华佗,去帮助普罗大众;而大鹏则跟我说,他以后要成为三喜市的首富,就像…我爸。”
说着,张奋斗转头盯着付夫,颤声道:“结果…我的研究成果成了杀人工具,现在大鹏也…也成了嫌疑人—付记者,你觉得当初我们谈那些理想啊人生啊什么的,是不是很傻很天真?”
付夫闻言也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张奋斗的眼睛—他看见,那双眼睛里隐隐有泪光。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烟蒂放进了纸杯,又掏出一根烟,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烟,付夫自言自语般念叨道:“人总是要有点理想的…正因为现实冷漠而残酷,理想才更加不可缺少—就算它不能成为人生的信仰,至少也能激励你在黑暗中去寻找光明。”
听到付夫这句话,张奋斗肩膀猛地一抖,泪水夺眶而出。
冷月星辉下,他开始酣畅地痛哭起来。
任凭张奋斗哭了好一会,付夫才伸手拍了拍他猛烈颤抖的肩膀,低声道:“哭吧,哭了心里就好受些了…你的研究成果的确成了害人的工具,但是那并不是你的初衷啊。”
说出这句话,付夫忽然没来由地一愣。
愣了片刻之后,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忽然笼罩了他的身心。
“付记者…你怎么了?”盯着付夫满面惊愕的表情,张奋斗泪眼朦胧地问道。
“没、没什么。”付夫颤抖着声音答道,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否定了这个回答。
他随即急急掏出手机,拨通了叶华的手机号:“叶所长,你快找两个弟兄过来!到哪里?到我房间!对,一定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