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
一.
10月18日,三喜市万寿路上的“夕阳乐园”公益养老院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天一大早,养老院院长冯石就领着工作人员开始忙活—他们把平时过年才用的彩灯彩旗从箱底找出来,嚷嚷着挂上养老院的围墙和窗户,又让保洁员做了个大扫除,把养老院里里外外清洁得一尘不染,甚至还让护工给老人们穿上了款式统一的新衣服。
很快,整座养老院打扮一新。
莫看这“夕阳乐园”虽然是一家私立爱心养老院,硬件条件和服务质量却比不少公立养老院还好。它位于三喜市郊区的长寿街道万寿社区,周围都是一派青山绿水的田园风光。养老院占地面积约10000平方米,院内设有老年活动室、阅读室、健身房甚至网吧,可谓是设备齐全、条件优越。
对住在这里的800余名老人而言,今天可是一个大日子—因为他们敬爱的张老板要来看望他们了。
这张老板全名张烈钧,是三喜市有名的企业家和慈善人士。他早年在三喜市境内的长江航道上跑船发了家,前些年又借着当地经济快速发展的东风,相继开办了一家汽车公路物流企业和一家航空物流公司,生意一路风生水起,从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商人一跃成为闻名全省的大老板。
张烈钧倒也算有良心。在发了大财之后,他先后斥资近亿元,在三喜市主城近郊的长寿街道修建了一座公益养老院,以低于市面价格的服务专门接收家庭贫困的老人入住。后来,他又在相邻的长安街道修了一座流浪宠物救助中心,专门收养没人要的猫猫狗狗。
就是这两大善举,为张烈钧赢得了广泛赞誉,长寿街道办事处甚至还给他颁发了一个“致富不忘责任,富贵更需善心”的金字牌匾。
对这些,张烈钧倒是看得很淡,继续经营着自己的产业,也继续用低价为困难老人提供养老服务。
就因为张烈钧这份恩情,当听到冯石和护工们说“张老板今天要来看望大家”的时候,老人们都乐呵呵地换上了免费的新衣服,坐着轮椅杵着手杖,拧着鲜花彩旗聚集到养老院的院子里,晒着太阳聊着天,等着迎接敬爱的张老板大驾光临。
傍晚时分,养老院门外的水泥公路上沙尘滚滚,一辆法拉利跑车和一辆商务车一前一后,呼啸着由远及近。
冯石眼尖,眯缝着眼瞧了瞧,立即转头高喊:“张老板来啦!”
闻声,原本三五成群自由活动的老人们就像听到了命令,立即在护工帮助下慢悠悠地来到大门口,自觉地站成了两排。
排好了队,法拉利跑车已来到养老院大门外。
驶近大门,跑车却没有进来,而是很自觉地放慢了速度,在门口停了下来。
商务车紧随其后,停到了跑车后面。
跑车车门打开,一个身穿亮银长款风衣、脖子上还围了一圈整貂皮草的高大中年男人跳下车来。
商务车里则钻出了七八个手提相机和摄像机的男男女女。
见到皮草男,冯石脸上立即浮出了讨好的笑容,弓着腰凑到近前寒暄:“张总,您来啦。”
张烈钧笑着点点头,回头指了指身后的男男女女,大声道:“今天,全市各大媒体的记者朋友来参观我们养老院—老冯,你可要把他们陪好了!”
言罢,张烈钧又回头对记者们笑道:“各位媒体朋友,今天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尽管拍,把我们养老院宣传好了,也是对全市慈善事业的大力支持—当然,之前跟各大媒体领导承诺的赞助费,我也会立即兑现。”
闻言,大部分记者立即点头哈腰地附和道—
“张总,您就瞧好吧。”
“张总,一定把养老院宣传到位。”
“张总,请放心,我们一定全力宣传好。”
…
听到众星拱月般的奉承,张烈钧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他忽然看到,记者群里有一个男人始终没有吭声。
“这人哪儿来的?竟不给我面子?”张烈钧心里有些不爽,斜着眼瞥了瞥这男人。
就见这男人身材结实、剃着板寸平头,身上斜挎了一个用得有些旧的牛皮包。
“这人是…”眯缝着眼盯着男子瞧了一会,张烈钧心里一紧。
“对了,我想起来了—他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听说他帮市里破了不少大案要案,而且在首都还很有些关系…算了,像这样的人物,就由得他嚣张吧,我还是莫要找惹他了。”张烈钧这么琢磨着,决定“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跟付夫计较。
下定了决心,他立即笑着抬起手,背对养老院大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各位媒体朋友,开工吧。”
一行人旋即鱼贯钻进养老院。
“张总好!”“张总是大善人啊!”“热烈欢迎张总莅临视察!”…一直等在大门两侧的老人们,立即挥动彩旗鲜花嚷嚷起来。
“好、好、好,老人家你们好。”张烈钧满面亲热,对老人们又是挥手又是点头。
接下来三十分钟,在冯石的引导下,张烈钧领着记者们在养老院里潦潦草草地转了一圈。
对养老院的硬件设备,记者们赞不绝口。
付夫却依旧阴阴笑着,始终没点过一个“赞”。
十来分钟后,一行人来到养老院食堂。
“各位媒体朋友,咱们先吃饭,吃了饭再慢慢聊。”张烈钧笑着,抬手指了指食堂的一个包间。
一行人钻进包间,竟不约而同地愣住了—就见包间餐桌面上,摆满了鲍鱼海参鱼翅。
看到记者们的反应,张烈钧一脸得意,眯缝着眼招呼道:“大家都愣着做什么?来来来,快入座。”
记者们吞着口水,各自找了座位坐下。
付夫也笑着坐了下来。
一入座,张烈钧立即捏起筷子,准备给一个记者夹菜。
忽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付夫站起身来,轻轻握住了他捏筷子的手,笑道:“张总,您在三喜市素有‘慈善大亨’的美誉,我也是久仰了。我就在琢磨,您在家也是一个大孝子吧?”
闻言,张烈钧一愣,筷子间的一只澳洲海参“啪”地掉在了桌上。
一秒钟之后,张烈钧僵硬地笑了笑,轻声道:“这位记者…哦,是付夫付记者对吧?你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对我爸妈是很孝顺—可惜的是,我爸妈死得早,没能让我这个儿子好好孝敬他们。”
“哦?”付夫冷笑道,“真的是这样么?”
闻言,张烈钧挤出一脸不解的表情,声音也更加低沉:“瞧付记者这话说的…我还能骗你不成?不信,你可以到我老家问问,看我张某是不是一个大孝子!”
看着满脸无辜的张烈钧,付夫故作吃惊,有意提高音量嚷嚷道:“咦?小弟已经到你老家问过了—你爸妈依旧健在,而且对你骂不绝口。我听说,你发家以前天天打骂二老,现在这么有钱了,也从没给过他们一毛钱…张总,你看小弟说得对不?”
听到付夫这么说,张烈钧又是一愣,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恐,旋即又恢复了镇定。
“付记者,这是谣言,绝对是谣言!”他尬笑道,急急站起身来,“各位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钻出食堂,张烈钧脸上瞬间阴沉。
“妈的,我打骂那两个老不死的事情,这付夫是怎么知道的?”他在心里念叨着,低头钻进了食堂后的洗手间。
一进洗手间,张烈钧立即掏出手机,拨通了助理吴品的电话:“老吴,明天你想办法联系一下付夫,给他一笔‘慰问金’,让他住口!对,就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这混账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打骂父母的事,可不能让他影响了我的大事!这事明天就给我办…”
放下电话,张烈钧洗了把脸,正欲转身钻出洗手间。
忽然,他背后传来了一声沉闷浑厚的啸叫:“嗷—”
闻声,张烈钧兀自浑身一抖,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就见洗手间最里侧的蹲位隔间门前,竟然钻出了一条黑得发亮的大狗。
“狗?”张烈钧一愣,眨巴了两下眼,定睛一看。
这一看,差点没把他给吓尿。
就见这大狗大如牛犊,眼睛竟然全是红色的,看不到一点黑白眼仁。而它长满利齿的血盆大口里,原本应该是舌头的地方,竟伸出了一根尖锐的管子。
盯着大狗瞧了一秒钟,张烈钧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尖锐的嚎叫:“妈啊—”
而在他嚎叫的同时,那条巨犬已经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