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蔡小慧像平常一样,穿着洁白的雪纺连衣裙,来到大厅里的小舞池中央。
一曲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唱罢,舞池外酒酣耳热的客人掌声寥寥。
蔡小慧不以为意。在随后响起的激烈的蹦迪音乐声中,她慢慢站起身,穿过开始疯狂扭动的人群,朝不远处的吧台走去,准备抽根烟休息片刻。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和往常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直勾勾地盯着她,而是安静地吸着烟,斜眼注视着不远处,表情懒散,却一动不动。
顺着他的目光朝前看,蔡小慧发现,他正盯着不远处雅座里一个绰号“达哥”的男人。
话说这达哥,乃是这一片有名的古惑仔。手下有七八十号黄毛愣头青,组成了一个号称“金毛犬门”的帮派,欺行霸市、横行一方。
而这时,达哥身边还坐着一个身材枯瘦的糟老头子。
两人抽着烟,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糟老头子就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用花布包裹的东西,飞一般塞到达哥怀里。
达哥捏了捏那个布包,随即朝身后一个金毛手下招了招手,那古惑仔立即把一叠钱递给了糟老头。
在从舞池到吧台的过程中,蔡小慧侧脸看到了这一切。
如果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她根本不会记住这一幕。
就在她刚刚经过雅座、距吧台还有三五米时,那个年轻人忽然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朝她走来。
和年轻人擦肩而过时,她看到,年轻人如水的眼睛里,赫然升腾起滚滚烈火。
“动手!”他一声大喝,如猛虎下山般扑向达哥和糟老头。几乎就在同时,另外八九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男人,也迅速包围了雅座。
“靠!”达哥见势不妙,抓起一个酒瓶就朝年轻人头上招呼过去,却被后者一个俯身灵巧躲过。
年轻人旋即一个箭步,抱住达哥的腰将他扑倒。
这时,一旁的糟老头忽然“腾”地一下蹦了起来,纵身一跃,就从和达哥纠缠在一起的年轻人身旁跳了过去,然后冲进疯狂扭动的人群。
“按住他俩!”年轻人朝围上来的同伴吼了一句,立即抽身跳将起来,朝糟老头一路猛追。
当时,蔡小慧已经被吓傻了,愣愣地站在舞池和吧台之间。当年轻人飞奔着和她擦肩而过时,不小心和她的肩膀一碰,身材单薄的她就“啊”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两分钟后,年轻人押着已经被套上手铐的糟老头回来了。
因为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原本聒噪的音乐已经停了,人们不解而又惊恐地盯着年轻人和他的同伴。
将糟老头交给同伴,年轻人还低声吼了一句:“你这老贼,竟然开始找黑帮销赃了,可以啊…”
说着,他又转头对一脸懵逼的达哥说:“吴开达,你因指使他人参与盗窃被活动被拘捕,有什么话回局里慢慢聊!”
言罢,年轻人转头看了看依旧坐在地上的蔡小慧,刚才还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忽然盈满了温柔。
他什么都没说,和同伴一起把糟老头、达哥和那个跑腿的古惑仔押出了夜总会。
愣愣地盯着年轻人的背影,蔡小慧的脑子里除了惊恐就只剩下迷茫。
但她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于是,她站起身来,揉了揉被擦破皮的手肘,继续慢慢朝吧台走去。
却不想,第二天凌晨3点过,蔡小慧又见到了那个年轻人。
当时她已经唱完了最后一曲,正准备到后台收拾东西,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房睡觉。
刚钻出舞池,她一抬头,迎面就看到了那双如水的温柔的眸子。
那个年轻人嘴里叼着烟,正笑盈盈地盯着自己。
“你好,我叫郝帅,区公丨安丨分局的。那个、刚才…没伤着你吧?”他问道,表情有些扭捏。
“没。”她很无所谓地回答,低头准备从他身旁穿过。
忽然,她看到一只捏着创可贴的手伸到自己面前。
“贴一下吧,我看你手肘上都破皮了…”年轻人轻声说。
她这才抬起眼,看了看他。
这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啊,还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睛。
如果换作两三年前,她刚从那个父母天天吵架、母亲烂赌、父亲外遇的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也许她会为这样一个男人心动吧。
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不可能再为任何人任何事心动了,除了…那个东西。
“谢了。”蔡小慧又低下了头,伸手从年轻人手里接过创可贴,抬脚欲走。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一只手很用力地拉住了。
她有些惊慌地转过头,发现年轻人正紧紧拉着自己的左臂。而他那双温柔的眸子,正紧盯着自己手臂上密布的针眼。
在那一瞬间,那双眸子里再次喷射出火焰。
“你…吸丨毒丨?”年轻人低声问道。
蔡小慧忽然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屈辱。
她试图挣脱年轻人的手,却没能如愿。
“你放开我!”她开始大吼。
年轻人正欲再说点什么,夜总会的保安忽然围了过来。
他有些悻悻地放开手,对快速逃开的蔡小慧喊道:“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等着我。”
…
说到这里,蔡小慧把已经燃到过滤嘴的烟蒂扔到地上,又伸脚踩了踩。
一旁,付夫又递过来一根烟,苦笑道:“你们的第一次说话…还真是火爆啊—你们就是这么好上的?”
蔡小慧又是一声冷笑:“之后一个月,他三天两头跑到夜总会来,真叫死皮赖脸一个…”
那次抓捕之后,郝帅一有空就往夜总会跑。每次来,他都变着方给蔡小慧送东西。
有时候,他会让服务生给歌手送一束玫瑰花,然后在花束里放一张画着两个桃心的卡片,卡片上写着“我在市戒毒所有朋友,可以送你去强戒”。有时候,他会定做一盒巧克力,在头层巧克力上写着一行祝福语:“黑色巧克力有益健康,白色丨毒丨品夺命无痕。”还有的时候,他会当场送给蔡晓慧各种丨警丨察造型的布娃娃,布娃娃的身上永远会夹着一张卡片,上面写满了各种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的文字,比如“初次吸丨毒丨被抓拘留,两次吸丨毒丨就将被扭送强戒,我看你怕是一百次也不止了吧”…
对这些唠唠叨叨的苦口婆心,蔡小慧的心里只有一个感觉:“烦”。
又过了一个月,当郝帅再次给自己送东西时,她的心却怦然一动。
那天夜里,也是下班时间,她又唱了一曲《我只在乎你》。
一曲唱吧,服务生又坏笑着递过来一个小绒布盒子。
蔡小慧一愣,有些惊异地接过盒子,打开。
盒子里,放着一个并不便宜却也不算很贵的白金戒指。戒指后面,插着一张小纸片。
纸片上,还是那个男人方方正正的字迹:“看见你的第一眼,我的心怦然一动。看着你一天天衰弱,我的心很不好受。因此,我决定遵从我的心意—如果你同意戒毒,我保证,你出来以后我们就像普通人那样恋爱,如果你愿意,我会娶你!”
那一刻,眼泪毫无征兆地漫出了蔡小慧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