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6月9日下午,三喜市河东区公丨安丨分局。
局长办公室里,新任局长李天明蜷缩在宽大的皮椅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
在他面前,一张大幅法医照片平放在办公桌面上。
照片右上角,用记号笔写着一行字:“‘6·8’聚兴仓库特大贩毒案,现场勘察128号/郝帅”。
照片上,一个面相英俊、脸上却沾满鲜血的男人仰面躺倒。男人的额头上,一个被92式警用手枪打穿的洞口赫然在目。而在男人脸上,竟还挂着诡异的笑容。
此时,李天明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照片上。他始终把胖大的身躯靠在皮椅里。一双紧锁的浓眉下,炯炯有神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盯着面前升腾的烟雾。
每抽一根烟,李天明就会下意识地朝门口望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焦灼。
面前,桌面上那个浅浅的不锈钢烟灰缸,很快就堆满了烟蒂。
当墙上石英钟指向下午3点18分时,局长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分局政治处的年轻民警领着一个剃着平头、身材结实的男人钻了进来。
“李局,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付记者到了。”年轻民警指了指平头男,恭恭敬敬地对李天明说。
看到付夫的一瞬间,李天明庞大的身躯“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一面嚷嚷着“兄弟,你可来了”,一面急奔过来,朝付夫伸出了熊掌一般的手。
“李局长,你高升怎么都不给我说一声?宝旺县一别,别来无恙乎?”付夫很亲热地笑着,伸出手和李天明紧紧握了握。
“哪有什么高升啊。”李天明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不久前,河东区分局的老王局长突发脑溢血住院了,市局怕河东这边群龙无首,才临时把我抓了壮丁…说起这茬,还得感谢付记者上次在‘山神’事件里帮的忙啊,要不我一个山区小县的土鳖,怎能入得了市局领导的法眼?”
“哪里,李局过奖了。”付夫假惺惺地笑笑,“宝旺局里的弟兄肯定很舍不得你吧。”
“舍不得?康利民那小子怕是乐坏了吧!”李天明大笑起来。
看到二人的反应,一旁的年轻民警有些发愣,好像对新任领导跟这个记者的关系有些迷惑。
“小李,没事了,你先出去忙吧。”和付夫寒暄了两句后,李天明朝年轻民警摆了摆手,转身拉着付夫朝办公桌走去。
“是。”年轻民警回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又顺手把门合上。
小李一出门,李天明的笑容瞬间隐没,一种极其严峻的表情迅速溢满了黝黑面庞。
“我说李局啊,我俩又不是外人,你想请我吃饭,打个电话就行了,干嘛还要兴师动众地让你们政治处来请我…”付夫依旧沉浸在老友重逢的喜悦中,并没有察觉到李天明情绪的变化。
“兄弟,今天有个事要请你帮忙…算我以私人名义求你。”李天明低声说道,两道浓眉拧成了麻花。
看到他的表情,付夫也察觉情况有异,于是收住了笑容:“李局,什么求不求的,有事你就说。”
李天明很感激地挤出了一个苦笑,递给付夫一根烟,又指指桌上那幅照片。
“这人…你认识吧?”他说着,掏出一根烟放进自己嘴里。
付夫一愣,急急点燃烟,举起照片仔细观瞧起来。
“李局,我可是有些脸盲的啊,瞧这满脸是血的架势,我能看…”他一边苦笑着叨叨,一边上下打量起照片来。
忽然,他的目光被照片右上角那行字吸引了。
接下来两三秒,付夫原本眯缝着的双眼渐渐瞪大,很快瞪成了一对铜铃。
愣了好一会,他才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念叨道:“郝帅…竟然是郝帅!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盯着有些惊恐的付夫,李天明深深吸了一口烟,低声说:“昨天,分局突袭了一个正在交易的贩毒集团—郝帅他…就在这个贩毒集团里做内线侦查。”
“卧底?”付夫又是一愣,“这么说,他在昨天的突袭行动中牺牲了?”
“他…”对这个问题,李天明一时竟无言以对,于是模棱两可地说道,“希望是吧。”
“希望?”付夫显然听出了李天明话里的味道,急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天明苦笑了一下,又深吸了一口烟,眼神开始缥缈起来:“三年前,老王局长得到了一个特大跨国贩毒集团潜入河东区活动的情报。为了彻底消灭该集团,他选派了一名缉毒警打入贩毒集团内部…这个人,就是刚调职到区分局缉毒支队的郝帅。三年来,他对外宣称因吸丨毒丨被警队开除,一直潜伏在贩毒集团内部。除了老王局长和分管刑侦的孟建国副局长,没人知道他还是丨警丨察。在这期间,他始终和局里保持单线联系,提供了大量极有价值的情报,为最后破获这个贩毒集团立下了汗马功劳…”
说着,李天明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指尖的烟蒂插进烟缸,立即又点燃了下一根:“但让人觉得不解的是,半年前,郝帅在发出了一条‘今年二爷会有大动作’的情报后,就中断了和局里的联系。当时老王局长通过各种方式试图和他取得联系,却都没能成功,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他要么暴露牺牲了,要么就…”
说到这里,李天明忽然停住了话头。
而付夫,很快也猜到了下半句:“你是说,他可能…变节了?”
李天明点点头,兀自皱着眉吸起烟来:“如果他被迫吸丨毒丨,或者是纵情声色犬马,也是有可能堕落的…这样的例子虽然很少,但并不是没有。”
得到了李天明肯定的答复,付夫心里一阵潮涌。
他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又低头盯着那幅照片。
片刻后,他才冷声问道:“李局,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李天明慢慢喷出一口烟,一双虎目里隐隐有光。
“昨天突袭丨毒丨品交易现场时,郝帅袭击了一组特警,还、还、还把…”说到这,这个铁血硬汉竟然有些结巴,“还用极其残忍的方式杀掉了一个毒贩,并且吃掉了他的心脏!”
“什么?”付夫一怔,“他竟然袭警,还…食人?”
李天明紧绷着脸“嗯”了一声:“他袭击了特警之后,本来已经捡起了特警的枪瞄准对方。可是,就在扣动扳机之前,他又突然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然后就…”
说着,李天明斜眼瞥了一下付夫手里的照片:“因为他袭击同僚并饮弹自杀,因此市局领导和专案组的大部分成员都觉得,他很可能是变节袭警之后畏罪自杀。”
听到这里,付夫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
“既然都已经下结论了,那他就是变节了。这是你们丨警丨察内部的事,找我来做什么?”他冷冷说道。
李天明明白付夫这是在套他的话,于是试探着说:“我觉得,郝帅很可能并没变节—你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哪个毒贩会在用枪对着丨警丨察的时候,忽然调转枪口畏罪自杀?我想,他可能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才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力量、速度和精神状态。而这个原因,也许就可以证明他袭警并非自愿。因此,我向上面保证,一个星期之内找到郝帅没有变节的证据,让他作为烈士风光大葬!”
看到李天明嚅嗫的表情,付夫忽然有些心软。
他递给李天明一根烟,低声道:“你是想给自己弟兄一个申冤的机会吧?”
“嗯…如果他真没有变节,那就应该穿着警服离开,享受人们的怀念和敬仰。”李天明使劲点点头,“这次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帮我从外围调查一下他行为异常的原因,看能不能给郝帅一个准确的定性…因为这件事局里的监察部门也在过问,由你这个外人来做,比我们要方便…同时也请付记者放心,参与此案的相关人员和郝帅的利益相关人,我都打过招呼了,你的调查不会有什么阻力!而且…”
说到这,李天明又嚅嗫起来:“而且,你和郝帅不也是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