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轻叹了一口气后,老张低头掏出烟盒,又将手在围裙上来回擦了擦,这才抽出一根烟递给付夫。
接下来三五分钟,两人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通过看似轻松的聊天,付夫从侧面了解了老张和关伦的家庭情况—关伦的父母都在外地,并不知道女儿碰到了这样诡谲的事情;而老张的家就在三喜市郊区农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对关伦这么一个又漂亮又年轻又有钱还不要彩礼的准媳妇,那叫一个高山仰止,当然,因为怕让他们担心,老张也没把关伦做梦的事告诉二老…
因此,从关伦开始“梦循环”直到现在,真正帮她处理这件事的人,就只有老张和志愿者们。
抽完第三根烟,付夫把烟蒂扔到地上,踩了踩,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老张却一把拉住了他:“这都快六点了,你无论如何也要吃了饭再走。”
看到他真诚而又豪爽的表情,付夫也没搬出那套“按照国家新闻出版总局规定”的推脱说辞,而是笑着点了点头。
六点刚过,“关门大吃”里的食客一路激增,半个小时馆子里就坐满了人。
付夫点了一道农家回锅肉、一盘泡椒凤爪、一碟凉拌莴笋和一碗青菜豆腐汤,十来分钟就吃了个精光。
“这老张做的菜还真是好吃啊。”吃饱喝足,付夫拍了拍滚圆的肚子,起身来到柜台给钱。
“张老板说了,你这份免单。”红发小妹依旧一脸无所谓。
“这钱他不收,你收不就行了?”付夫很扮酷地笑了笑,将钱放到了柜台上,转身就出了门。
来到门外,夕阳映红了半边天。
付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仰首注视着如火红霞。
执着寻找梦中人的关伦,对爱人前男友躲躲闪闪的老张,还有那个突然发生、循环往复的诡异梦境…一个个画面如电影般掠过脑海,付夫心里的疑云也愈发浓厚。
突然,一个念头如电光划过夜空,照亮了重重阴霾。
付夫急急掏出了手机。
从通讯录里找出署名为“河东区分局刑警队白凌峰”的电话号码,他按下了拨出键。
“哟呵,付大记者,你可是好久没跟老哥我联系啦?”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沧桑却又铿锵有力的声音。
“白队,别来无恙乎?”付夫嬉皮笑脸地应道,立即进入了主题,“小弟听说,前些天你们辖区的岭西镇发生了命案?”
“哟呵,付记者果然名不虚传。”白凌峰戏谑了一句,语气也随即严肃起来,“前些天,在岭西镇碧梁河景区,的确发现了一具无名男尸—但死者是被人用利器杀死的,并不是你感兴趣的那些超自然事件…莫非付记者转型做正常人的报道了?”
“我以前做的那些就不正常了?”付夫很不客气地嚷嚷了一句,又念叨道,“老大哥,那男人的身份你们查到了么?”
“没有。”白凌峰的声音很郁闷,“因为男尸被发现时已经高度腐烂,而他身上及现场附近也没找到可以证明身份的物证,因此分局刑警队正和辖区派出所一起,对近年来报案的失踪男性人口进行比对。”
虽然白凌峰的回答已经在意料之中,付夫却还是叹了口气。
白凌峰见付夫并不答话,于是又问道:“怎么,老弟你对这个普通案子真有兴趣?”
付夫“嗯”了一声:“老大哥,如果你们查实了死者身份,还请第一时间通知我—当然,和上次一样,在刑事案件侦办过程中,你提供的任何消息,我都绝对不会公开出来,保证不给你找麻烦。”
“没问题,老弟你我当然信得过—我还在加班,那就这样啦。”白凌峰很豪爽地嚷嚷了一句,挂上了电话。
放下电话,付夫盯着渐渐变红的天空犹豫片刻,又拨出了另一个号码:“李医生吗?你还在心理门诊没?在?太好了,我等会来找你咨询点事…好,等会见。”
9月9日夜7点29分,三喜市巴都区春风路。
当夕阳的余晖在天边泼洒出一片火红的时候,白天依旧燥热的空气,开始一点点在渐起的秋风中冷却。
秋风拂过春风街,在靓丽的写字楼之间形成一道道隐形的河流,让畅游其间的人们感受到了第一丝清凉。
阵阵凉风中,位于一栋高档写字楼9楼的“仁爱心理咨询工作室”依旧灯火通明。
“叮—”随着电梯门一声轻响,付夫钻出电梯,快步朝仁爱心理咨询工作室奔去。
可别小看这间只有一间接待室、一间门诊和一间办公室的小诊所—它成立仅仅三年,就被评为省级重点心理健康研究机构,开办者李勤新更是跻身全国“心理健康咨询十大青年才俊”之列。
话说这李勤新,乃是三喜市医疗行业的一个奇葩。他年仅二十八岁就获得了美国某名牌大学心理学博士学位。学成归国后,他选择进入故乡三喜市著名的医科大学工作。一年后,又因为其关于“心理创伤应急反应及身心互动影响”的研究成就,被破格提拔为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
却不想,这哥们在事业顺风顺水之际毅然辞职,下海开了一间诊所。
对于李勤新的选择,他的老师和领导扼腕叹息,而不少前同事则暗自庆幸少了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但不管反应如何,始终没人知道他做出选择的动机。
直到一年前,他接受了付夫的采访。
当时,李勤新的“仁爱心理咨询工作室”刚刚被评为全省重点心理健康研究机构。借着这个新闻由头,付夫电话预约了工作室,希望能采访一下这位心理学奇才。
本来,李勤新对于采访很是抵触,因为“在媒体上作秀对于临床研究没有任何帮助”。可是付夫却一连七天天天给工作室来电话,如饥似渴地要求和李勤新见上一面,甚至还开出了“可以不写稿子,只和李博士聊天即可”的条件。
对这样诡异的要求,让李勤新也好了奇,于是给付夫回了电话:“这位记者,你采访我只聊天不写稿子,那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付夫的回答,则让他的心弦轻轻一颤:“李博士,我就是想见见你这个‘不爱功名爱自由’的浪子。”
“浪子…说得真好啊—我辞职下海,不就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在临床研究的海洋里‘浪’吗?”那一刻,李勤新忽然觉得惭愧—因为自誉为心理学奇才的他,竟然被一个外行看穿了初心。
于是,他接受了付夫的采访。
见面那天,原本计划一个小时的采访被延长了三倍。两人从李勤新小时候经常尿床开始谈起,一直说到他对于心理创伤应激反应的学术研究成果…一直到华灯初上,早已饥肠辘辘的二人觉得还不过瘾,于是到附近一家馆子里一边吃着重庆小面一边大谈“强烈的心理映射可能导致虚假记忆甚至记忆缺损”,引来周围食客一片见到疯子的目光。
从那以后,但凡遇到需要心理专家作为外援的新闻选题,付夫就会来找李勤新帮忙。而每小时门诊收费高达300元的李勤新,竟然也总是免费提供心理学方面的专业解释和建议。
而今天,付夫再次来到工作室,就是想请李勤新从心理学专业的角度,帮忙验证之前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付夫钻进工作室时,李勤新正横躺在沙发上翻看一本学术期刊。
“李医生,别来无恙乎?”付夫笑着凑了过来。
“付记者来啦,好久不见。”李勤新腾身坐了起来,急急朝付夫伸出了手。
两人寒暄了两句之后,付夫就进入了主题:“今天这么晚来叨扰,是因为小弟有一件要紧事想请教…同时,我也觉得,这件事也可能为李医生提供一件珍贵的研究标本。”
“哦?竟然有这等好事?”李勤新双眼一亮,掏出一根烟递给付夫,“快说来听听!”
“我说李医生,你也是医护工作者啊,怎么还是戒不了烟呢?”付夫接过烟吸了一口,憨笑道。
“西医讲究解决问题,中医才讲究防患于‘未病’—我学的是西医嘛…”李勤新摸着后脑勺笑了。
付夫笑了声算是回应,又继续谈起了正事:“李医生,以前我曾听你说过,人在经历强烈的精神刺激或者是巨大的精神创伤之后,记忆会被修改甚至出现缺失—今天我就想请教一下,如果因为同样的理由,人的真实记忆会不会被迫进行某种…转化?”
听到“转化”二字,李勤新不禁“咦”了一声。
“你说的‘转化’,有没有真实案例?”他急急坐直身子,眼神也变得如同见到猎物的鹰隼一般锋利。
“哟呵,大学者猴急了?”付夫笑了两声,随即正色道,“今天,我采访了一个大美女。结合以前从你这里学到的一些临床心理学皮毛,再比对了她所表现出的种种迹象,我觉得,她很可能是将真实记忆进行了某种‘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