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都不吃?”他高高俯视着三人,一脸威严地问。
“叔,我吃不下去…”李宏抬起头,怯怯答道。
“三妞,你也吃不下?”张旺运又问。
张三妞沉默着点头。
“糊涂!”张旺运猛然一声大喝,一拳头锤到茶几上,震得茶杯碗筷一阵颤抖。
他这一吼,吓得李宏和张三妞浑身一抖,就连付夫心里也一阵发紧。
“这老头,莫非是间歇性精神病?”付夫心里三八道。
但张旺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很是惭愧。
就见张旺运红着眼,慢慢蹲下身子,伸出手,把两个长满老茧的大巴掌分别放到李宏和张三妞肩头,颤声说道:“宏子、三妞,叔也明白,你们心里不好受。但是,再怎么不好受,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出气!”
说着,他又“腾”地站了起来,用一种极其神圣威严的语气说道:“自从咱们李、张两家先人到长隆湖边开荒以来,长隆村人在这湖畔生息繁衍,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百年。如今,村子遭遇了如此巨灾,我心里也一样不好受。但是,你们要…”
话到此处,张旺运忽然哽咽起来。
他急急抬起手,使劲抹了抹眼泪,继续大声说道:“但是,你们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长隆李、张两家最后的香火,也是长隆村最后的香火!你们…”
再次语塞之际,张旺运突然浑身一颤,抱着头慢慢重新蹲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看到这个老人痛苦的模样,李宏和张三妞都不禁动容,急急哭着俯下身,想要扶起张旺运。
张旺运却一把推开他们,哭嚎道:“你们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对自己!再这么做贱自己,咱们长隆人就真要绝种了!”
听到这句话,李宏和张三妞一愣,泪水再也压抑不住。
三个人再次抱头痛哭起来。
一旁的付夫看得也双眼发潮,于是扭过脸,默默地吸起了烟。
哭了好一阵子,李宏首先站起来,重新来到茶几旁。看到他的动作,张三妞也跟着站起身。
面对着渐渐冷去的面条,两个年轻人的脸上,也浮出了张旺运那种神圣的表情。
随后,就像面对军旗举拳宣誓的新兵一样,他们流着泪、埋下头,开始像饿极了的狼一样,把面条飞快地扒拉进嘴里。
3月9日下午5点48分,李宏和张三妞吃完了面,情绪也平复了不少,主动帮张旺运洗了碗。
拾掇完碗筷,张三妞说想休息一下,于是起身进了卧室。
客厅里,就剩下付夫、张旺运和李宏。
盯着窗外渐渐褪去的阳光,三个男人安静地抽着烟,一时间彼此无话。
吸了小半根烟,付夫眼睛里有光一闪,就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开始没话找话:“旺运叔,咱们合作社赚了这么多钱,你一定出了不少力吧?”
张旺运喷出一口烟,面无表情地回道:“乡亲们看得起我,推举我当了村会计。这些年,我主要就是帮合作社管账目,再帮长城跑跑腿,比如采购鱼苗、联系防疫站什么的…”
“哟,管账的,实权派呢。”付夫用一种很不合时宜的轻松语气接茬道。
张旺运挤出一个苦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仿佛这个笑容完全就是为了给这个省城来的记者一点面子。
付夫也不觉得尴尬,将手里的烟蒂放进已经插得满满当当的烟灰缸,又笑道:“旺运叔,我听说咱们合作社管钱管得很严—除了你在村委会保管的账目之后,李村长不是还在自己家里保存了一些票据么?”
张旺运“咦”了一声,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轻松:“记者同志,你消息还真灵通啊。”
“哪里哪里。”付夫假惺惺地谦虚了一句,正欲再问点什么,却被张旺运抢过了话头:“但是啊,合作社的东西都在村委会,长城在家里放的都是他个人支出的票据。”
“旺运叔说得对。”李宏也接口道,“付哥,之前你看到的红木盒子里,放的都是我爸自己的东西,没有公家的账目。”
这个回答好像有些出乎付夫意料。他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随即继续巴结道:“旺运叔对合作社的财务很熟悉嘛,不愧是咱们村委会的金牌管家啊。”
“金牌管家?”张旺运一声冷笑,自嘲道,“我年纪大了,要不是乡亲们看得起,我早该退下来啦!这不,上个礼拜,我刚把合作社的一个账本给弄丢了。幸好后来又找到了,要不然…”
“账本?什么账本?”付夫立即来了兴趣。
他的反应,显然把张旺运吓了一跳。
“记者同志,你是想看我的笑话吧…像这样丢老脸的事,我怎么有兴趣说?”他苦笑着说。
“不不不,晚辈不是那个意思。”付夫急急摆手,解释道,“晚辈就是想论证一些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李宏傻不愣登地问道。
付夫高深莫测地笑笑:“关于‘鬼雾’产生动机的可能性。”
“动机?”李宏琢磨着这个词,紧锁的双眉间盈满了不解。
他转头看了一眼张旺运—他也一脸迷茫。
“也罢。”片刻后,张旺运又点燃一根烟,“既然记者同志想知道,老头子我就跟你摆一摆…”
原来,一个星期前的一天,张旺运像往常一样,首先去了湖边渔场查看网箱,随后就回到村委会打理账目。
就在一天前,合作社刚刚接到了一个大单—一个外地客户预定了一万斤生态鱼,约定三天后交货。
为了完成这笔交易,张旺运准备到村委会造表,顺手把合同草拟出来。
合作社的账本,都保存在村委会财务室的保险柜里。一回到村委会,张旺运就直奔财务室,打开了保险柜。
柜子里,满满当当塞了一大堆账本以及一些零散票据。
张旺运习惯性地举起手,开始给账本点数。
“1、2、3…8、9,咦?”
“1、2、3…8、9…不对啊?”
“1、2、3…8、9,糟了!”
一连点了三遍,张旺运原本轻松的脸上,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账本怎么少了一本?”他又急急转过身,在财务室里疯狂地翻找起来。
柜子顶、沙发角、办公桌的每个抽屉甚至椅子坐垫下…他都找遍了。
那个编号为“10”的账本真的不见了。
他有些懊恼地停了手,掏出手机给李长城打了电话…
说到这里,张旺运把手里的烟蒂狠狠插进烟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