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看到那些担架,李宏心里就会颤一下。
因为每一副担架上,都躺着一个涨成人形的袋子。
良久,他才回身挤出句话:“乡亲们应该要被送到县城火化了吧?”
付夫摇了摇头,低声道:“公丨安丨局和疾控中心还要对他们进行进一步的…”
他本来想说“解剖”,但看到李宏盈满悲伤的双眼,这两个字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一秒钟之后,付夫才挤出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检验。”
李宏和付夫来到张家小楼门前时,正好碰见一队防疫人员抬着三副担架出来。
看到那些担架,李宏脸色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张家小楼里赫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嚎叫:“爸、妈、弟弟,你们别走!”
付夫闻声抬头,就见一个身材结实、皮肤黝黑的年轻女人从小楼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一个防疫人员的腰,疯狂地摇晃起来。
“三妞!”李宏见是自己未婚妻,不禁一声惊呼,正欲奔过去劝阻,忽然看见一个年约六旬的小个子老头紧跟着冲出了屋,一把拉住了张三妞。
两人旋即呜呜嘤嘤哭了起来。
看到老头,李宏又是一愣,用混合了哭腔的声音喊道:“旺运叔,你回来啦…”
说着,他抬脚就飞奔了过去。
盯着三人在张家小楼前抱头痛哭,付夫一个外人只好愣愣地站在一旁。
哭了好一阵,李宏才渐渐止住了泪,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转头朝一旁的付夫招了招手。
付夫这才缓步来到三人面前。
“旺运叔,这是省城杂志社来的付哥。”李宏指着付夫对老头说。
闻声,小个子老头抹了把泪,抬起眼望了付夫一眼,缓缓站起身伸出了手。
“这位老辈子是…?”付夫和老头握了握手,发觉老人并没作自我介绍,于是转头问李宏。
“哦,这位是旺运叔,是我们村委会的会计。”李宏如梦初醒,揉着通红的眼睛说。
“你就是省城来的记者同志?”旺运叔擦干眼泪,用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付夫,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刚才失礼了…我叫张旺运。上次你来采访的时候,我正好到外地选鱼苗去了。以前老听长城提起你,没曾想…哎!”
“哟,真不愧是村会计啊,瞧那眼神,贼亮。”付夫心里念叨着,轻轻道了声“请节哀”。
说着,他掏出一根烟递给张旺运,又用打火机帮他点燃。
张旺运点点头表示感谢。
付夫又掏出一根烟准备递给李宏,却发现这小子已经再次俯下身去,和自己媳妇儿又哭嚎了起来。
看着这对一天之内痛失所有亲人的苦命鸳鸯,付夫也不忍打扰,于是自己点上烟,拉着张旺运到不远处慢慢吸了起来。
吸了大半根烟,付夫这才试探着问:“张叔,你昨天晚上在什么地方?”
张旺运并没有听出付夫话里的深意。他慢慢喷出一口烟雾,低声道:“昨天,我和老太婆领着小女儿下山去啦。去年,我大丫头嫁到了山下场镇上,春节前就嚷嚷着要我们下去。因为春节前后合作社的生态鱼卖得好,一直到前些天才抽出空来。没曾想,这一耽误还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
说着,张旺运闪亮的小眼睛又有些浑浊起来。
付夫“哦”了一声,又问:“旺运叔,今天你是怎么知道村里出事了的?是丨警丨察通知你?还是…”
不等他说完,张旺运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宏俩口子,抢过了话头道:“是宏子给我打的电话。”
“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十一二点吧…反正就是午饭前的事。”张旺运轻轻叹了一口气,“当时,宏子说他和三妞从竹笋山回村,看见全村人都被鬼雾害死了,他们怕得要命,还说丨警丨察和省里来的专家已经来村里调查了。我一听就吓傻了,立即把老太婆和小女儿安顿在大女儿家,打了个摩的就回来了。”
“哦。”付夫点点头,假惺惺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说:“张老辈子,你是村里的会计,也就是村干部了。晚辈想请教一下,你相信长隆湖里真有‘鬼’么?”
张旺运一愣,并没有立即回答付夫的问题,而是把烟蒂放到鞋底,又轻轻踩了踩。
亲爱的文友们,今天暂时就到这里啦,现在付夫还在校对,这个没有休息的假期已经让付夫想骂娘啦,好了,不传播负能量了,亲爱的文友们明天见。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才皱眉念叨道:“不是我老张封建迷信,长隆湖‘鬼雾’杀人这件事,可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哦?”付夫立即来了兴趣,“怎么说?”
“我也是听我爸那辈说的。”张旺运说着,朝不远处的湖面望了一眼,小眼睛里升腾起一丝恐惧。
“那好像是民国十年,对,就是民国十年。我爸才八九岁。听他说,那年八月的一天,山下有十来个土匪被官兵追得紧,情急之下跑到了长隆山上,抢了村里渔民的一条船,想躲到竹笋山避风头,还威胁村民说,若是有人敢报官,就把全村男人都做掉,把村里女人都弄回去当压寨夫人。”
“当时,我爸和村民们站在湖边,眼睁睁看着土匪划船离开,心里是又怕又急。正琢磨着要不要到山下请大帅派兵来征剿,忽然就听到湖面上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枪声,还有人‘官兵来啦’!”
“枪一响,我爸就被吓得不轻,却又满心好奇—你也知道,当年农村也没什么精神文化活动…看官兵打土匪,也就成了我爸和乡亲们的一件乐事。当时,我爸就拉着大人的衣角,齐齐朝湖面上看去—就见湖西面的山坡上,出现了一队穿灰军服的官兵,正举着长枪朝船上的土匪开火。船上的土匪也不是傻子,连忙举起驳壳枪‘砰砰砰’地还击。”
“两边对轰了一阵子,还是官兵的家伙比较好。当时我爸远远地瞧见,一个官兵掏出了一个长把手的手榴弹,‘忽’地一下扔进了湖里。”
…
说到这里,张旺运忽然一机灵,着实把付夫吓了一跳。
回过神,张旺运也觉得自己的反映有些不妥,于是颤巍巍地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递了一根给付夫,自己也点了一根。
吸了三五口烟,他又继续说道—
“那颗手榴弹‘哗’地一入水,岸上的村民全都吓得捂住了耳朵。却不想,手榴弹在溅起一阵水花之后就没了动静。当时,岸上的村民、船上的土匪和山上的官兵都以为,那是一颗哑弹。”
“见手榴弹没爆炸,船上的土匪立即热闹起来,对着山上就是一阵哄笑。可就在他们闹得正欢的时候,水底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闷响,一根比房子还粗的水柱猛地冲出了湖面,把不远处的匪船震得左右摇晃起来,差点翻船。”
“就在水柱平息之后,我爸发现,被爆炸激起的水雾迟迟没有消散,反而乘着风慢慢飘向匪船,把整条船和船上的土匪都吞进了肚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