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随着打火机的轻响,一小团火光在车里点亮,烟草的气息旋即弥漫车厢。
一口接一口地深吸着烟,付夫盯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景物,心神渐渐飘回了半年前。
半年前,付夫曾到长隆村进行过一次采访。当时,因为村民自发成立的“长隆生态鱼合作社”生意兴旺,长隆村刚刚获评为全省“十大效益农业产业基地”之一。
为了总结这个高山穷村发家致富的经验,付夫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专程到村里进行采访。
其间,他认识了长隆村年逾六旬的老村长、合作社理事长李长城。
那是一个个子高大、身子骨像钢铁一样硬朗的退伍老兵。见到付夫第一句话,他并没像其他大部分采访对象那样,跟付夫说些“久仰久仰付记者大名”之类的客套话,而是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用让人耳膜发颤的音量嚷道:“记者同志,瞧你这副身板…你当过兵没?”
接下来一个星期,付夫和李长城天天混在一起,下湖捞鱼,山上收菜,很快就混成了忘年交。其间,李长城的一番话给付夫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咱们村子水好山好,却为啥祖祖辈辈守着一亩三分地受穷?就因为缺两件东西:一是灵活的脑子,二是吃苦耐劳不认输的精神!老子就不信了,只要找到适合村里发展的产业项目,再加上山里人宁愿苦干不愿苦熬的精神头,这村里的日子他妈还能继续穷下去!”
那次采访结束后,付夫执笔完成了长篇新闻特稿《宁愿苦干不愿苦熬—一个退伍兵的新战场》。没曾想,这篇标题极其老土的稿子一发出来,立即引得全省乃至全国各地客商争相涌入长隆村,抢购村里的高山冷水生态鱼和高山蔬菜。
这可把李长城乐坏了。去年底,他一个人开着自家皮卡车辗转380余公里,给付夫拉来一整车生态鱼要当谢礼。大惊失色的付夫只能以“按照新闻出版总局规定,收受采访对象财物要遭处理”为由,和李长城吃了一顿三喜火锅了事。
…
黑色轿车迅速驶入城外的高速公路。车窗外,料峭的春寒扑面而来,沉浸在回忆里的付夫,眼圈忽然有些发红。
“李村长,你不是说今年夏天,还要请我到你们村里避暑么?怎么夏天还没到,你们全村就…”付夫把已经燃到过滤嘴的烟蒂放进车上的烟灰缸,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慢慢转过头,把那页已经被捏皱的线索通报塞进挎包,靠在椅子上闭起了眼。
四个小时后,黑色轿车从高速路口下道,沿着进城支路朝荣隆县城一路奔驰。
当县城渐渐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付夫的手机忽然响了。
瞄了一眼来电显示,付夫按下了接听键—
“付记者,你好。我是荣隆县新闻中心的姜志超,请问你现在到哪里了?”
“你好,刚到县城。”
“你已经到了?太好了。我们中心已经协调了县公丨安丨局联合调查组,请付记者直接到长隆村进行采访,他们会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另外,中心领导也安排我为你提供后勤保障服务。在你采访期间,我一直会在新闻中心随时跟你保持联系。如果付记者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向我提就是。”
“哟,县里真是太给力了,万分感谢。”
…
放下电话,付夫紧锁的双眉并没有丝毫松动。
“啪。”他又点燃了一根烟,转头对驾驶员低声道:“伟哥,咱们直接到长隆山!”
今天忙了一天,累得又成了狗,九点过回家开电脑,不过看到亲们的留言付夫觉着很温暖哈。话说今天付夫加班加到左手肌肉拉伤,不知道有没有人信,哈哈。不过现在真的是左膀子抬不起来了,好了亲们,明天付夫要开始校对了,后天就是星期五,付夫一定加更加更!亲爱的文友们明天见。
在荣隆县城一间面馆里胡乱吃了三两红烧牛肉面,付夫和驾驶员伟哥又一路朝长隆山赶去。
长隆山海拔1800余米,在以丘陵地形为主的双江省东部算得上一座高峰。山顶有一座天然湖泊,系常年雨水和附近山泉汇集而成。长隆村,就位于这座高山湖之畔。
又过了两个小时,宽敞的柏油公路渐渐变成了狭长的水泥路面。车到长隆山下,水泥路再次变身成为细密的石子路。
汽车轮胎“啪啦啪啦”地碾过布满碎石的路面,付夫心里也开始一阵阵发紧。
“上次来长隆的时候,李书记还跟我说,今年就会把这条路全部硬化…”他又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又盯着烟雾钻出车窗,再瞬间被风吹散。
沿着蜿蜒山道一路盘旋,汽车到达长隆山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过了。
车行到村外,付夫老远就看见了两辆桑塔纳警车停在村口,一条明晃晃的警戒线也已经拉了起来。进村小道两侧,还停了一辆专门勘察犯罪现场的厢型警车。
而在厢型警车旁,还停有一辆标识有“双江省地质研究院”字样的面包车。
看到付夫乘坐的黑色轿车,桑塔纳警车旁的两名制服警官立即靠了过来。
伟哥有些紧张地踩下刹车,又急急摇下车窗。
没曾想,一名警官朝汽车里望了望,随即俯身亲热地问道:“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记者么?”
“对,正是在下。”付夫挤出一个笑容,递过记者证。
警官接过证件看了看:“付记者,我们等你很久了。县局的方局长和省里联合调查组的专家正在里面勘察,方局长说了,你一到就立即请你进去。”
付夫闻言点点头:“联合调查组已经到了?”
“对。”警官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面包车,“今天上午就到了。”
“哦。”付夫应了一声,转头对伟哥半开玩笑地说,“里面的情形少儿不宜—你就在这里等我。”
伟哥很顺从地“嗯”了一声。
言罢,付夫推门下车,跟着那名警官钻进了警戒线。
青石板修筑的进村小道一路向前伸展开去,从可以停车的村口一直通达村子另一头的长龙湖畔。其间又分出了十余条更小的羊肠小径,朝四面八方发散开去。
沿着小道一路急行,付夫不断和荷枪实弹的民警、身穿白褂子的警方技术队员以及省里来的专家插肩而过。他周围的每一座农舍,都被天蓝色的防疫幕布围了起来,还不时有身穿连体防护服的疾控中心防疫人员在进进出出。
半年前还充满生机和希望的村子,如今却被一种紧张而诡异的气氛所笼罩。
来到一座有些破旧的三层小楼前,领路的警官忽然停下了脚步。
上次采访时,付夫也到过这里—长隆村村委会办公楼。
“付记者,这里是调查组的临时指挥部,方局他们就在里面。”说着,警官掀起围在小楼外的幕布,朝付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付夫低头钻过幕布,就见面积约80平方米的办公室里,八九个男人正在交谈。
而在房间一角,一个身上裹着被子的年轻男子正蜷缩着身子,坐在一张长条凳上瑟瑟发抖。
“方局,付记者来了。”领路的警官嚷了一句。
闻声,一个身穿警服、头发花白的男人转过头,急步凑过来朝付夫伸出了手:“小付,你可算是来啦。我是长隆县公丨安丨局局长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