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渐大的雨点在董事长室的雨棚上“啪啦啪啦”地敲奏出打击乐时,陆富道慢慢转过头,盯着窗外被霓虹照亮的雨夜,眼神渐渐飘忽起来。
“那天也在下雨,而且雨很大。还没下车,我就看到街边站着一个汉子,正在雨里焦急地朝街上张望。当时他身上已湿透了,长长的头发还滴着水…定睛一看,我发现这个人就是白天雇来的一个临时工。我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我,立即就像捡了宝一样,朝我嚷嚷着跑了过来。那时我才看清,他手里就拧着我的皮包…”
说到这里,陆富道的油滑笑容已经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感动。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
“当时,我就问他,是你捡到了我的包?”
“他说,是啊,老板。今天领了工钱之后,我本想把你们不要的纸箱子弄到废品收购站卖点钱…没曾想,我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了一个皮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这么厚一叠钱!我就想,这肯定是你们落下的,你们一定会回来找,于是就拧着包在这里等着。”
“我又问,这么久了,你一直在这里等?也没打伞?”
“他点点头,笑着把包还给了我。”
“我又问,这么大笔钱,你怎么不自己吞了?”
“他…”
说到这里,陆富道忽然一声长叹,用一种很柔和的声音继续道:“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竟然说,他曾经是一个盗窃犯—要换作以前,他一定会把钱吞了。但是在监狱服刑的时候,他答应过人家,一定会按照良心做人…”
陆富道又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烟之后,忽然冒出一句很哲学的话:“如今这世界上,人人都为物质而活。而这样一个刑满释放的男人,竟然会为了一个承诺而活—说句实话,这让我太…震撼了。”
闻言,付夫轻轻一笑:“陆董,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性情中人。”
“过奖了。”陆富道也笑了,“当时我就觉得,跟那些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的人相比,跟那些怨天尤人自怨自艾的人相比,这样的人就算文化再低、就算过去再怎么有污点,都是值得帮一把的!因此,我就跟他说,到我公司来上班吧—一个月4000元,公司包吃住,提成另算!”
“当时他怎么说?”
“他…竟然‘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陆富道的眼睛有些闪光,把手里的烟蒂慢慢放进面前的烟灰缸,又拧起茶壶喝了一口茶。
重新坐回付夫身旁,陆富道用极低的声音继续念叨道:“当时我就愣住了,心说,我给你一个工作,你高兴你激动都没错,但是至于给我下跪么?没曾想…”
他又深吸了一口烟,苦笑道:“没曾想,当我想把他扶起来时,他竟然哭着跟我说,我救了他儿子,也救了他…”
“救了他?”付夫一怔。
“对。”陆富道轻轻点了点头,“当时,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一直到他到我公司上了一个月班之后,我才从其他工人那里听说,他儿子今年就要高考了,可是家里没钱供孩子上大学。”
说着,陆富道低下头,一边皱眉吸着烟,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沙发。
片刻后,他抬起头,继续盯着窗户外的雨幕说:“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决定要帮他一把…”
在富瑞家政上班的第一个月,冉正东就像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不管是帮客户搬家还是替公司送货,他每次接活都会挑最累最沉的活儿。作为公司里年纪最大的搬运工之一,他一个人能顶三个小伙子,也因此很快被提拔成了领班;同时,这家伙还异常节约。月底领了工资,其他员工都会相互邀约着吃吃喝喝,他却躲进公司宿舍,天天啃馒头吃方便面,听说还把烟戒了…
这一切,陆富道看在了眼里,也记在了心间。
冉正东到公司上班的第二个发薪日,陆富道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递给冉正东一根烟,后者却摆摆手:“谢谢老板,我已经戒了。”
陆富道“哦”了一声,讪笑了一下:“老冉,我听说你儿子要考大学了?学费没问题吧?”
冉正东一愣,低下头掰着手指头,轻声算起帐来:“他想考的学校一年学费要3万,4年本科念下来就是12万…这两个月我存了8000多元,等到明年9月开学的时候,应该可以存4万多。以后如果老板继续用我的话,我还可以继续存钱,三年就应该能存够了—问题不大!”
听到冉正东的回答,陆富道心里有些不忍,轻声道:“这些年,你总不会为了存钱,天天吃馒头方便面吧?”
冉正东又是一愣,抬起头傻笑:“老板,你还挺三八啊。”
陆富道也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从现在开始,你每个月存3000元,剩下的钱自己吃点好的,做得到不?”
“老板,这…”冉正东有些不解。
“剩下的学费,我借给你。”陆富道说着,站起身来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张银行卡。
“这张卡里有10万元钱,你拿着,给儿子上大学。”他把卡递给冉正东。
闻言,冉正东盯着银行卡愣了片刻,忽然眼圈一红。
“这使不得,使不得啊!老板,这…”他语无伦次地嚷嚷道。
“使得!”陆富道把卡塞到他手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都说了,算你借的。”
冉正东紧紧捏着银行卡,泪水开始涌出眼眶。
董事长室忽然安静下来,静到可以听见男人泪水滴落在沙发皮面上的“滴答”声。
良久,冉正东才埋着头,自言自语般挤出一句话:“良心、良心啊!你有良心,老天爷就会跟你讲良心…”
他慢慢站起身来,朝陆富道深深鞠了一躬:“这些钱…我一定会还的。”
言罢,他快步迈出了办公室。
…
听陆富道回忆到这里,付夫也兀自沉默了。
他掏出一盒烟,递给陆富道一根,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盯着地板吸了半根烟,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对陆富道说:“陆董,你还真仗义。”
面对这句突然而至的巴结,陆富道竟然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后脑勺,讪笑道:“我是重庆崽儿嘛,性情是比较耿直…但是老冉这件事,主要还是我觉得:他值得帮。”
付夫也笑了笑,又问道:“现在距开学还早,冉正东怎么就回家了?他不是要存钱么?”
闻言,陆富道“呵呵呵”笑出了声:“那老小子扯得很。一个月前,对,好像就是1月8号,他说他第二天想请假回家。我问他有什么事,他扭扭捏捏老半天才跟我说,1月9号是他老婆生日,还说结婚这么些年,他从没给老婆过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