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封富指间的烟也快燃到了过滤嘴。
他又掏出一根,用烟蒂点上,然后就笑眯眯地盯着付夫,递过一根烟。
刚刚将封富的讲述脑补成画面的付夫,这时情绪略略有些波动。
看到封富递过来的烟,他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恢复了平时的嬉皮笑脸,接过烟点上。
两人安静地抽了半根烟,封富忽然一声长叹:“后来我听人说,那个报亭他没能经营多久,又跑到工地找了工作…不管怎么样,他没再误入歧途,就是好事。”
说这话时,封富眼角的皱纹条条隆起,表情像极了一个不孝儿子操碎心的父亲。
好像是为了安慰封富,付夫很认真地补了句话:“封警官,你知道冉正东在死前三个月做了什么吗?”
封富一愣:“他又犯罪了?”
“没有。”付夫笑道,“他到福瑞县一家家政公司找到了工作,还当上了领班呢!”
“哦…”闻言,封富的表情略有疏解,有些惆怅地吐出一句话,“我的话,这孩子没忘啊。”
说完这话,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抽完手里这根烟,付夫问出了这次采访的最后一个问题:“对他的死,你觉得最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闻声,封富愣了愣,有些不解地低下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沉吟片刻,他举起面前的水杯,一仰头,灌下一大口茶。
抹抹嘴,封富终于说出了答案:“怎么说呢?冉正东是一个可以为了家人去死的男人。刚才我也说了,他心里最柔软也最坚硬的情感,就是对家人的爱…爱这个东西,也是一把双刃剑。若处理得好,他可以成为一个人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动力;处理得不好,也可能让一个人疯狂…”
听到这样一个充满辩证哲学味道的回答,付夫却很欣喜地笑了。
十分钟后,付夫、宣传干事和封富一起钻出18监区,朝监狱大门慢步而来。
“封警官,今天真是叨扰了。”来到大门口,付夫朝封富伸出了手。
封富和付夫握了握手,随即抬起手又想掏烟。
付夫忽然伸手按住他,轻声道:“封警官,少抽些吧…就算是为了整个社会,像你这样的人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听到付夫这句话,封富好像有些不解,却也顺从地放下了手,笑了笑。
付夫也笑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那个‘地头霸’也出狱了吗?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朱高品,比冉正东早一个月出狱。”封富说。
“谢谢。”付夫点点头,又和宣传干事握了一下手,轻声道,“二位请留步,再见。”
言罢,他转身钻进了漫天冷雨。
拦下一辆出租车,付夫侧身坐进了车里。
汽车启动时,他又转过头,望了望街边的监狱。
这时已近六点。渐暗的天幕下,星星点点的灯光,开始在堡垒一般的监狱大楼点亮。
在那些光芒的映照下,这座坚硬而冰冷的监狱,竟让人觉得有些温暖。
半个小时后,付夫来到了三喜市长途汽车站。
因为正是饭点,车站售票窗口前排队的人并不多。
他来到一个窗口前,对一脸慵懒的女售票员说:“请给我一张到福瑞的车票。”
“38元,身份证。”售票员懒懒地说。
盯着售票员漫不经心的脸,付夫眼前忽然浮现出封富布满皱纹的双眼,心里不禁一阵发紧。
“没带身份证。”他冷冷说道。
“没身份证不售票!”售票员也冷冷地应道。
“工作证行不?”付夫掏出记者证,和钱一起递进窗口,语气依旧冰冷。
看到证件封面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售票员原本松弛的胖脸瞬间堆起了笑容:“工作证也可以…”
买了车票,付夫见时间还早,于是到车站外一家面馆点了三两贵得吓人的泡椒鸡杂面。
将这些价格高而味道却不怎么样的面条扒拉进嘴里,付夫忽然很想念今天上午和钱吾进一起吃的重庆小面。
吃完面,到福瑞县的班车也进站了。
检票上车,付夫对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抱着包坐了下来。
汽车准点启动。在汽车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和车内空调匀速吹送的暖风里,付夫很快缩在座位里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付夫猛然醒了过来。
揉揉有些惺忪的睡眼,他又低头看了看表:7点过了。
车窗外,原本高楼林立的三喜市街景已经褪去,变成了一幅群山和长河相拥、小楼和小街相交的小城风光。
三喜市近郊的卫星城、双江省最发达的新型小城镇—福瑞县到了。
八九分钟后,班车进站,停稳。
付夫提着包下了车,拦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见客人上车,出租车驾驶员回头瞅了一眼,用小城出租车司机特有的亲热腔调问道:“这位小哥,省城来的吧?要去旅馆还是吃饭?”
付夫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吐出了六个字:“我到富瑞家政。”
“好勒。”司机一踩油门,出租车旋即在小城里穿行起来。
一路上,司机话痨发作,开始跟付夫闲扯:“你是要找保姆吧?挺有眼光啊—这富瑞家政的服务挺不错,我老婆坐月子的时候,就是请他们来照顾的,把老婆从一百斤伺候成了一百三…”
付夫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眼睛却没有离开车窗。
车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浸湿了小城的街道,反射着周围路灯和霓虹绚丽的光。
背负着自责的冉正东,曾经在这些街道上努力寻找改变命运的希望。
问题是,他最后找到了吗?
2月10日夜7点30分,福瑞县城“服务金街”。
付夫乘坐的出租车一路奔驰,在街边一栋靓丽的商用楼宇前停了下来。
楼宇前挂着一块牌匾:“富瑞家政服务有限责任公司”。
“小哥,这就是富瑞家政的办公楼了。”出租车司机转过头,“车费一共8元钱。”
付夫掏出钱包,抽出一张5元钞票和3个一元硬币递了过去。
一下车,付夫就觉得寒风扑面。
雨势又开始加大。豆大的雨点被寒风裹挟着,一滴滴打在脸上,就像一记记冰冷的耳光。
付夫一阵寒颤,不禁紧了紧羽绒夹克的衣领,却没有慌着钻进小楼。
他掏出一根烟点燃,盯着灯火通明的小楼愣了一会神,忽然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