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付夫闻言陡然一震,急急问道,“你的意思是,云雾山旧矿洞和出现鼠潮的矿井是相通的?”
“正是。”袁林点点头,双眉一扬,做出一个很炫酷的表情—可惜的是,他的外表和气质都支撑不了这般炫酷,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硬生生把自己整出了城乡结合部古惑仔的范儿。
得到这个回答,付夫心里一阵狂喜。
在他内心深处,某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已经得到了印证。
而现在,他要继续印证下去。
略略平抚了一下心神,付夫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后讪笑道:“袁同学真不愧是业务骨干,对密如蛛网的矿井通道如此了如指掌,佩服佩服。”
听到付夫这番巴结,袁林的面瘫仿佛有所缓解,“哼哼”笑了两声。
付夫见这小子已有松动,旋即乘胜直上刨根问底:“对了,刚才袁同学说这世界很混账—但是我却觉得,这世界很美好得嘛,你怎么就觉得混账了?”
听到付夫这么说,一旁的陈柒七立即凑了过来,很暧昧地贴到付夫耳旁,轻声说道:“付哥哥,袁林这小子十有八九会跟你说,这世界贪官污吏横行,土豪暴发户炫富猖狂,就算有他这样才华横溢的大才子,也只能屈膝在这黑暗矿井里,看着这世界一天天黯淡无光…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屁话。”
就在陈柒七小声念叨的时候,袁林忽然做出了一个很愁苦的表情,抬手又抚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视线茫然地飘过众人,飞向了深邃的苍穹。
摆出了这幅造型,他努力用深沉的声音说道:“付记者,你天天采访各种新闻,怎么还会觉得这个世界美好—你看看,这世界贪官污吏横行,土豪暴发户炫富猖狂,就算我有经天纬地的才华、兴国救世的觉悟,却也只能屈膝在黑暗矿井里,看着世界一天天黯淡无光…你说说,这样的世界还会美好?这样的世界还有希望?这样的世界还…”
看到袁林大义凛然又傻不愣登地喋喋不休,付夫用尽全身气力才没给笑出来:“这小子,受了点挫折就怨天尤人,看到了一些不公就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自己沉浸在内心的情绪里绕不出来—长期下去,非给整成怨妇不可。”
因为忍笑忍得太狠,付夫的身子开始不断抖动,震得紧贴着他的陈柒七急急叫道:“付哥哥,你冷吗?来,妹妹抱着你比较暖和…”
付夫正努力忍住笑意,忽然觉得有什么热乎乎软绵绵肉唧唧的东西朝自己挤了过来,旋即一回头,就看见陈柒七直接正要环手抱住自己,心里惊呼“我勒个去,有流氓啦”,急急伸手轻轻扶住陈柒七,故作镇静地念道:“妹子,我肉厚,不冷。”
陈柒七见撩汉又不成,“哼”了一声,将两条玉臂收了回去。
“我说妹子,你猜得真准—袁林说的跟你预告的一模一样呢。”付夫撇了撇依旧在絮絮叨叨的袁林,讪笑着对陈柒七说。
闻言,陈柒七很得意地一抬眉毛,轻声道:“付哥哥,你不知道—袁林这货一有机会就跟我们絮叨这个,有时候一天要说八九回,妹妹我虽然不愿听这个,却也被他逼得能背出来了。”付夫听了,正想再说点什么饿,就听到身旁另一个声音响起:“小七,你这婆娘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付夫一抬头,就见韩山雨怒目圆瞪,正朝陈柒七吆喝了。
看到付夫正盯着自己,韩山雨摇了摇头,急急调整了一下语气,轻声道:“付记者有所不知,袁林原本是一个有理想的年轻人。因为高考失利,他才被迫读了矿业中专,来到紫金矿场混饭吃。原本他是想到办公室当文职人员的,却又因矿场领导优亲厚友,把轻松的岗位都安排给了关系户,他才屈尊到勘探队当了探矿员…这话说起来,满满都是泪啊。”
闻言,付夫笑着“哦”了一声,心想:“这袁林就是一个心理失衡症患者—当下,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行了,他的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该向下一个怀疑对象开刀了。”
这么琢磨着,付夫黑里透红的面庞上,又浮出了充满亲和力的笑容。
当韩山雨将当天的第三批牛肉串放到火上的时候,付夫转过头,对身旁的陈柒七轻声道:“妹子,你这么一个维密超模级的美女,是怎么想到跟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混到一起的?较之玩求生游戏,你不是更适合逛街练瑜伽么?”
听到付夫绕了个弯的巴结,陈柒七俏脸上略略一红,一双美眸泛起了春波。
“付哥哥,你有所不知,妹妹我也是有故事的。”少顷,她抬起头,用水盈盈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付夫,轻声说道。
在篝火映照下,原本蛮横刻薄的陈柒七,瞬间变成了一个满腹幽怨的温柔女子,将自己的过往娓娓道来—
陈柒七本是三喜市一小康之家的闺秀。因天生丽质,又自幼习得琴棋书画,自初中开始就成了不少男生的梦中情人。
面对日益增加的追求者,陈柒七却没一个看得上眼。
自打进了青春期,这闺女就备受琼瑶阿姨和韩剧影响,满心巴望着能碰到一个英俊潇洒、体贴温柔、文武双全还对自己忠贞不二的殿堂级绝世好男人。
发着这样的花痴,陈柒七一直没找到心仪男子。在周围男生的垂涎和不少女生的嫉妒中,她也有了“冰雪玫瑰”的名号。
一直到三年前大学毕业,她到省城一家大公司当了白领。
在这里,她碰到了一个老男人。
话到这里,陈柒七停了下来,抬眼凝望着付夫,又低头盯着跳跃的火焰,眸子里幽怨渐浓。
停了一会,她才又继续说道:“他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客户,一次谈业务时认识的。他长得不帅,有点钱,有房有车,但是也仅仅算是中产。说实话,这样的男人,并不是我心里的理想对象。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他的声音—第一次见面时,他一开口,我就觉得,啊,好温暖的声音,瞬间就和我的心合了弦。”
“糟了,这妹子怕要吃亏。”听到这里,付夫心里一声叹息,“爱情这东西,本来就是一个相互作用—什么英俊潇洒、体贴温柔、文武双全还他妈忠贞不二,这样的男人地球上恐怕没有。抱着这样的心态找对象,很容易被表面现象欺骗。一见钟情?妈的,这就是一个表面现象!第一次见面就两情相悦,有可能。但是能在一见钟情之后扛过漫长的磨合期,才叫圆满。”
果然,陈柒七接下来的回忆,印证了付夫的猜测。
认识了那男人之后,陈柒七主动表白,双方很快就成双入对,陷入了热恋。
黏黏糊糊一年后,陈柒七和男人共赴巫山云雨,很快怀了孕,于是提出结婚。
那男人犹豫了一下,答应了。而随后,他竟然蒸发了。
…
说到这里,陈柒七的表情沉寂下来,眸子里却生出凌厉的光芒:“一年后,我才听到闺蜜说,他认识我的时候就已结了婚,孩子都上小学了。”
这时,袁林忽然满面怒容地站起来,尖声道:“小七,每回听你这么说,我心里都像在滴血—你说你一个大美女,怎么就昏头昏脑地当了小三?当了小三就算了,还他妈不长记性!”
说到这里,袁林忽然转向付夫,急急喊道:“付记者,你给评评理!她前面吃了亏不说,后面又被一个男人骗了,还被财色一起骗—真是孽缘!”
闻言,陈柒七一愣,瞬间恢复了蛮横强悍的表情,玉臂一伸,从腰间拔出细长账钉,怒喝道:“猿猴,老娘跟付哥哥摆摆心里话,你这孽障偷听什么!吃老娘一帐钉。”
娇声间,就见一道银光一闪,从陈柒七手里直扑袁林而去。
“小七,使不得!”见陈柒七动了怒,众人立即起身拦阻,却奈何账钉已到了袁林面前。
“糟了,袁林要遭!”韩山雨一声惊呼,正要闭眼不忍直视,忽然听到“当”的一声金属相击之声赫然响起。
再睁眼瞧时,就见一根闪烁着七彩炫光的钛合金警棍,已经将细长账钉稳稳架住。
旋即,那握着警棍的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放到了陈柒七因为愤怒而颤抖的玉臂上。
“柒七,冷静些。”随着付夫的声音响起,陈柒七不禁浑身一抖,旋即收回了账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花枝乱颤地哭了起来。
看着陈柒七伏地痛哭,泪如雨下却无嚎啕之声,娇躯振颤却无悲号之恸,付夫也不禁心生怜悯:“人生百年在世间,最贵在倾心相逢。一不逢,二不逢,三不逢,痴心消、怨念起—也许就是因为动了情却伤了心,这闺女平日里才会用悍妇的外表,来掩藏内心的脆弱吧。”
付夫心里这么兀自念道,有那么一两秒钟,他甚至想俯下身去,给陈柒七一个温暖的肩头,让她靠一靠。
然而,他却始终一动不动—一是因为他也算是名草有主,和其他女子暧昧不妥;二是因为陈柒七的情绪困闷已久,让她自己发泄发泄也好,免得如袁林一般扭曲心性,做了怨妇。
“成长的过程之于人,一如风雨雷暴之于草木—雨打风吹之后,繁花瘦了,才能有根深蒂固。而在这个过程里,人与人却会产生不同,有人的心因风雨而污浊,有人的心却因风雨而透彻…这正是天造了人,人也造了人。”在这一连串想法浮出脑海之后,付夫心说:“行了,陈柒七的龙门阵,也就摆到这里吧。”
这么想着,付夫兀自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