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扒了两口饭一口肉,付夫就见杨万里也端着饭缸挤出了打饭的人群,于是高声吆喝道:“杨专家,快快快,到这里吃。”
看到付夫招呼自己,杨万里有一些犹豫,愣了一会才迈步凑了过来。
“杨专家,你平时不是风风火火的嘛,今天怎么老是扭扭捏捏的?”张庆成一面扒拉着蒜泥白肉,一面满面戏谑地盯着杨万里,“莫不是被我们付记者的名声给吓着了。”
闻言,杨万里却答非所问:“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摆弄摆弄矿石—这也就是个人爱好,没什么好采访的嘛。到时候把我捧到天上,说得我跟爱因斯坦一样,被城里那些真正的专家看到,还不被人家指着鼻子笑。”
说这话时,他的眼光小心翼翼地瞥了瞥付夫。
付夫立即听出了杨万里话里的深意。
“这老头,怕是被以前谭原野弄的吹捧宣传整怕了。”付夫心里这么念叨着,不禁瞟了一眼正埋头吃饭的谭原野,心说,“也难为这小子了,没有那个金刚钻,却被逼着揽了瓷器活。”
想到这里,付夫对杨万里开了口:“杨专家,你担心什么我都知道。这回我来,不是要采访什么光辉事迹,而就是想跟你摆一摆你的爱好。”
听到付夫这么说,杨万里面色旋即一愣:“摆我的爱好?就是矿石?”
付夫笑着点了点头:“对—地质科学界有一句名言:岩石是地球记忆的结晶。从这个角度来说,浓缩了各个地质年代特性的矿石,更是结晶中的结晶。你说对不?”
杨万里一听,心里就觉得略略一颤,心说“看不出来,这个记者对地质矿物界还有些研究”。
见杨万里有所松动,付夫立即乘胜而上,作出一副很花痴的表情说道:“杨专家,这回我们就来好好摆摆你这三十年摆弄石头的龙门阵,如何?”
看到付夫满面崇拜,杨万里心里就觉得,眼前这小胖子心直口快,还能说出这么专业的地质学名言,看来也不是浮夸吹嘘之辈。
于是,他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付夫心里大喜,正想接着说些什么,就听到杨万里低沉缓慢的声音响起:“对了,付记者,我要纠正一下你刚才的说法—这句话的原文应该是‘岩层是地球记忆的结晶’,而不是你所说的‘岩石’。”
闻言,付夫一愣,心里就开始念叨:“这老头,还真是谨慎严谨。”
而他的面庞上,旋即浮出了很钦佩的笑容。
当矿工们将饭缸里剩下的饭菜扒拉进嘴巴里时,酒足饭饱的付夫向杨万里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杨专家,你研究矿物快三十年了吧?你平时都喜欢捉摸些什么石头?”付夫满面真诚地笑着,递出了一根烟。
“我抽这个。”杨万里摆了摆手,从自己随身的挎包里摸出一根自卷烟,又掏出一盒火柴点燃。
“哗”的一声一小团火苗照亮了杨万里布满皱纹的联,厚厚的眼镜镜片跳动着橘红色的光团。
老叶子烟辛辣刺鼻的味道,旋即在狭窄的巷道里弥漫。
“这个问题嘛,说起来也很简单。”杨万里深深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说道,“我们矿场主要出产什么,我主要就研究什么。当然,紫云矿层里伴生的一些其他矿石,比如石英、磷灰石什么的,我也喜欢琢磨。”
“哦—”付夫仔细地倾听着,旋即提出了第二个问题:“杨专家,请问你平时研究矿石主要采访什么方式?研究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问这个问题时,付夫眼睛里隐隐闪烁出深邃的光。
闻言,杨万里轻轻一下,说道:“这位记者,这个问题就有些外行啦—研究矿石,当然是为了更好地利用矿石。”
听到杨万里的话,付夫立即顺坡下驴,作出一副很真诚的表情,憨笑道:“论矿物研究,我当然是外行了,因此才向杨专家,哦,不,李老师诚心讨教。”
看到这个圆头圆脑的后生如此憨厚,杨万里也逐渐放下了心防,开始挥舞着一双粗糙大手,侃侃而谈起来:“紫云矿是我国特有的矿产资源,是三亿年前火山熔岩经过漫长地质作用后形成的特殊矿石,其应用范围极其广泛,从精密机械、高端科研仪器、高新电子产品到新材料产业,紫云矿都是重要工业原材料…”
付夫表面上在满面崇拜地侧耳细听,脑子里却直接过滤掉了这些无关痛痒的内容。
而杨万里则继续在慢腾腾地念叨:“要说我怎么研究矿石的,主要就是采用常见的提炼过滤技术,将紫云矿里蕴藏的不同化学成分提纯起来,寻找矿石利用新的方向和可能性…”
听到“提纯”二字,付夫眼前就是一亮。
“这位老人家第一个发现了新矿层的特殊之处—说不定他对矿层的了解,能够提供一些巨鼠产生的线索。”付夫心里念叨道,开始进入想要了解的主题:“李专家,三个月前井下发现了新矿层—我听张队长说,这个矿层里的矿石有些特殊。作为全矿场矿石研究的‘第一把交椅’,你一定对这些特殊矿石进行了研究吧?请问你有什么重大发现?”
听到付夫这么说,杨万里面色赫然一紧。
“这位记者,你还真是消息灵通。”他有些讪讪地笑道,“说起这新矿层,还真让我有些…”
就在这时,二人身旁忽然响起了一阵“轰轰轰”的巨大轰鸣声。
一转头,就见吃饱了饭的矿工们又提起了采掘机,在张庆成指挥下继续向矿层深处钻探。
“杨专家,刚才你想说什么?”付夫加大了音量,喊叫着问道。
“我想说,新矿层发现的矿石很神奇,让我有些惊心动魄。”杨万里也喊道。
“怎么个‘惊心动魄’了?”付夫喊道。
“付记者,这个问题就长了—等我找小张取了样本,我们到巷道另一头慢慢摆,如何?”杨万里吼道。
付夫见杨万里已满面涨红,脖子上道道青筋隆起,就明白让这位六旬老汉吼着说话太费力,于是也不忍心继续念叨,点头答应了下来。
见付夫同意,杨万里旋即迈步奔向采掘面,找到正在指挥采掘的张庆成,贴着他耳朵说了些什么。
随后,张庆成就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裹,递给了杨万里。
杨万里接过东西,又对张庆成说了什么,随后就转身跑了回来。
“付记者,来,我们到巷道另一头继续摆。”杨万里跑到近前也不停步,径直钻进了巷道。
对这老头风风火火的做派,付夫倒很是欣赏,于是也钻进巷道。
二人一路前行,很快就穿过了细长的“蚊子巷”,来到了主巷道里之前经过的三岔路口。
站在路口,原本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音量大减,穿过“蚊子巷”传到付夫耳朵时,已经缩小成了朦朦胧胧的低吟。
“杨专家,我们继续摆?”付夫说道。
杨万里点点头,掏出一根老叶子烟点燃,开始娓娓道来—
三个月前,第二采掘队在“云雾三号”井下开展掘进作业,在这个老矿井里发现了一个新矿层。
接到消息,杨万里立即像打了鸡血一样奔到井下,让勘测队的矿工帮他采集了第一手的矿石样本。
看到样本第一眼,杨万里就觉得这矿石不简单—因为矿石内部竟然能看到微生物形态的结晶体!
接下来一个礼拜,他就天天窝在家里琢磨这些矿石。
“杨专家,你就在家里搞研究?”听到这里,付夫觉得很稀奇,不禁问道。
闻言,杨万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家里堆满了我三十年来的各种矿石样本,还有全套试验设备,就是我一个人的研究所!哎,像我这种非专业的研究人员,能有这样的条件已经很好了。”
付夫点点头,心里对这个潜心琢磨矿石的老头又添了些敬意。
杨万里吸了一口烟,又开始继续念叨—
取得矿石样本后,他开始采用不同的提炼方式,对矿石样本进行加热、溶解、沸煮和提纯,提取组成矿石的各种元素。
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杨万里发现了新矿层的一个惊人之处。
“哦?有何惊人之处?”付夫问道。
站在主巷道路口前,杨万里双眼发光,对付夫急急说道:“这些矿石,我觉得不仅仅是矿石。”
闻言,付夫心里就一阵叨叨:“矿石不是矿石?这话不是废话就是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
看到付夫云里雾里的表情,杨万里却很严肃地凑过来,瞪着双眼低声道:“付记者,我不是开玩笑—新矿层里发现的矿石,真的不仅仅是矿石。”
见杨万里发现了自己的不屑,付夫登时觉得有些不礼貌,于是恢复很崇拜的表情,也很低声地问道:“杨专家这话何意?”
“特殊之处有三。”闻言,杨万里咳嗽了三声,很正经地对付夫说道—
“第一,经过检测,我发现这些矿石很不稳定。经过加热和剧烈震动,矿石里就会释放出含有强烈刺激性味道的气体,至于这些气体的具体成分是什么,现在还不清楚。”
“第二,我用化学试剂对矿石进行了溶解检测,发现这些矿石里的结晶体见水即溶。因此,我推测,相对于基本上不溶于水的矿石而言,结晶体应该是一种外来的附着物。”
“第三,我用显微镜观察结晶体时,发现它们上面有一些看来很像微生物的东西。这些东西身形细长,还会活动。因为我家里的显微镜放大倍数有限,我也不能确定这些东西到底是附着在结晶体表面的细菌,还是结晶体本身的一部分。”
话到这里,付夫已经双眼圆瞪,心里就觉得问号云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