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光滑平坦的石板,付夫三两步就行到了长桥正中。
这时正是晌午十分,明丽阳光映照下的松柏河,焕发着淡蓝色的光泽。河两岸绿阴团簇,间或有白鹭喜鹊飞过,恍恍惚如陶渊明笔下的武陵源。
如此美景,让付夫也不禁停下脚步,手抚长桥护栏眯缝着眼瞧了好一会。
“怎么?付记者,被咱们这长河美景迷住了?”申正义凑了过来,笑眯眯地递了一根烟。
“美是美,但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你瞧一瞧这河水,是不是就很神秘?”付夫笑着接了烟,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念叨道。
闻言,申正义一愣,回头瞧了瞧正在阴笑的程鑫。
“你小子,平时不学习,现在傻了吧。”程鑫讪笑道,“瞧瞧人家付记者,长得跟公丨安丨特警一样结实,说的话却这么有情怀。”
付夫嘻嘻嘻一乐,也跟着讪笑起来。
笑了一阵,一行人继续往村里奔去。
其间,付夫转向谭原野说道:“原野,上回你电话里跟我说,鼠潮发生前,松柏河曾经发生过河水变红事件?”
谭原野急急点头道:“正是。”
“哦?”看到谭原野表情肯定,付夫彷佛来了兴趣,“普通的污染物也会导致河水变红—你怎么确定河水变红和鼠潮有关系?”
看到付夫高深莫测的表情,谭原野有些紧张起来,连连摆手道:“付老师,我、我、我可没有说河水变红和鼠潮发生有关系。我、我、我跟你说红河的事儿,是因为怕、怕、怕你不肯来,因此我才、才、才这么说的,这、这、这样可以增加一些、些、些神秘氛围。”
听到谭原野的话,付夫做出一副很恼怒的表情,厉声道:“去去去,滚一边去—你小子为了把我骗来,真是废了不少心!”
看到付夫的表情,谭原野更加紧张起来,急急手舞足蹈地解释道:“付老师,也、也、也不是全是骗、骗、骗你的。”
“哦,怎么说?”付夫停下脚步,笑眯眯地问道。
闻言,谭原野张着嘴巴愣了好一会,又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一起喝了一大口,情绪这才平静了下来,说道:“我在电话里也说了,松柏河的河水发红后,我们就听到镇上不少老人说,河水变红就说明镇子的末日要来了!当时搞得全镇人心惶惶的,镇政府还准备请市里专家来检验。结果,红河仅仅持续了一天,第二天河水就又恢复正常了。然而,也就是河水恢复正常这天,矿井里就开始闹鼠潮…”
话到这里,申正义和程鑫也站了出来,插话道:“谭宣传说得没错,当时镇里头的确有老人到处跟人说,河水变红是镇子末日的征兆—但是我们全当是迷信,也没当真。”
听到三人这么说,付夫很随意地“哦”了一声,讪笑道:“也就是说,实际上你们并不能证明河水变红和鼠潮之间存在必然联系?”
谭原野的脸刷地一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行人已经来到沙洲西侧。
一座水泥和河沙混搭的平房,出现在四个男人面前。
“就是这里了—上回井下出现大耗子后,我曾来这里调查过。”程鑫抬手指了指平房,急急说道。
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平房前。
申正义抬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门响三声,屋里传来一声女人的问询:“谁啊?”
“大姐,我是申正义,派出所的。”申正义将身子凑近房门,柔声柔气地回答道。
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个满面憔悴的农妇钻了出来。
“哦,申所长,快请进来。”看到申正义,农妇很热情地招呼道。
一行人进了屋,就见农妇又抬来长凳,请他们各自坐下,还提来了大锑壶给倒了茶。
看到农妇这样热情,付夫不禁阴测测地瞧了一眼申正义,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群众基础很好嘛。”
看到付夫的表情,申正义眉毛一抬,仿佛在回答:“怎么?羡慕嫉妒恨?”
跟付夫显摆了一阵,申正义转头对正在找瓜子水果的农妇说:“朴大姐,你莫张罗了—王大哥在吗?今天我来找他再问问话。”
闻言,朴大姐原本还堆了些笑容的脸上旋即一愣,眼圈瞬间就红了起来。
看到朴大姐的反映,付夫心说“不妙”,旋即急急问道:“朴大姐,我大哥他怎么了?”
听到付夫这么说,朴大姐的眼圈更红了。她抿着嘴巴愣了好一会,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他…成了傻子了…”
朴大姐话一出口,四个人登时愣在当场。
片刻后,付夫朝申正义挤挤眼,又向王家里屋扬了扬眉毛。
申正义立即心领神会,于是对朴大姐说:“王大哥在里屋吧?快让我瞧瞧。”
这时,一旁的程鑫也凑过来,满面关心地说道:“对,让我们见见王大哥吧—我是矿里特意派来慰问他的。”
朴大姐点点头,起身领着一行人进了屋。
穿过堂屋,往西钻过一道门,就是王财俩口子的卧室。
来到房门前,付夫抬手就准备推门,却被朴大姐一把拉住。
“还是让我来吧—免得等会吓到你们。”朴大姐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说着就抬起手,竟然用哄小孩一样的口吻说:“财财,我来了,你要听话,莫要吼。”
听到“财财”这名儿,门口四个大男人就是一愣。
这时,朴大姐已经推开了门。
就听到“嘎吱”一声,里屋的情景展现在人们面前。
这是一间寻常的农家居室—没铺瓷砖的水泥地面,被简单粉刷过的墙面,三五件乡镇作坊里加工的崭新而俗气的家具,还摆了一台大彩电和一台影碟机。
看到房间内的情景,并无特别—付夫还冒出一个印象“这家日子过得还可以”。
而随后的一瞥,就让他瞬间紧张起来。
就见大彩电后面,靠墙根的小转角里,一个身材高大、浑身疙瘩肉的男人正蜷缩着身子,双手抱着头不住地颤抖。
男人的双眼,从双臂缝隙间直直望向来人,充满了惊恐和敌意。
“这王财…看来是真疯了。”付夫心说,心里不禁疑窦丛生,“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会被整成这样。”
这时,程鑫慢慢矯hong王财迈出步子,一面挪步一面轻声念道:“老王,我是矿保卫科的程鑫,你还记得我吧?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些日子不见就…”
看到程鑫靠近,王财浑身就像筛糠一样抖得更猛了,双眼射出的光芒也更加凌厉。
就在这时,朴大姐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程科长,小心!”
这话一出口,就看到王财从电视机后一跃而起,尖叫着扑向程鑫。
就在这一瞬间,付夫真真切切地看到,王财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表情,以及近乎疯狂的目光。
“他有攻击倾向!”付夫和申正义立即就像明白了什么,同时矯hong王财猛冲过去。
就在王财张口准备往程鑫脖子上来一口的时候,付夫和申正义已经扑到近前。
就见付夫右臂发力,一巴掌拍向王财胸部,将他拍了一个趔趄。
看到王财攻势被阻,申正义一脚踢向王财脚踝。
“啊—”王财脚踝一阵吃痛,整个人向前扑倒,申正义顺势跳到他背后,将他双手紧紧锁住。
“你们—你们干什么!”朴大姐见王财被擒住,登时尖叫着冲过来,拉着申正义大声喊道,“申所长,我们家男人从来老实,他没犯法,你莫要伤他。”
见到朴大姐通红的双眼,申正义心里一软,双手一松,王财立即挣脱了束缚,又重新蹿回到墙根下,抱着头蹲了下来,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这些鼠辈,大耗子,又来欺负我—呜呜呜—”这么个浑身疙瘩肉的男人,竟然像孩童一样抱着头,开始一面痛哭一面嚷嚷。
这时,朴大姐立即凑了过去,俯下身抱住王财,继续用哄孩子的口吻安抚道:“没事儿,我们家财财最听话了,不哭不哭。”
看到这个情景,付夫竟莫名生出些伤感。
一转头,看到近旁的申正义眼眶竟然有些发红。而门口的谭原野,却捂着嘴仿佛在努力不笑出声来。
注意到付夫正盯着自己,申正义抽了抽鼻子,凑近付夫小声道:“这王财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村里出了名的好男人—他现在变成了这样,朴大姐以后要受累了。”
这时,程鑫也回过了神,表情黯然地补充道:“朴大姐找到他时是二婚,领着一儿两女三个孩子。王财也不嫌弃他们,拼了命一样下矿井找钱,人家开一班,他开三班,是矿场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十来年了,他就靠卖力气和朴大姐操持着这个家,把三个孩子都拉扯成人—莫看他满头都是白发,实际上他才刚满五十岁。”
闻言,付夫忽然明白了自己心里感伤的原因—面对生活的困苦,眼前这对平凡夫妻不经意间的相互依偎,就正像暗夜里的明灯一般让人温暖。
少顷,付夫收住了情感,用很温和的语气说道:“朴大姐,王大哥怎么会这样的?申所长和程科长上回来的时候,他不都是好好的吗?”
闻言,朴大姐抹了一把泪,轻声说:“就是申所长他们来的当天夜里,王财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跑出了屋。第二天我发现他不在家,吓得到处找,结果怎么也找不到他。一直到三天之后,我才在后山上找到了他。当时他满头是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好不容易把他弄回了家。第二天他醒了,但是整个人却成了这样。前天,我把他送到市里的医院去看—结果医生说,王财伤到了脑壳里的什么皮子,成了傻子,治不好了…”
“皮子?”付夫心里紧了紧,“是大脑皮层?”
“对。”朴大姐点点头,“医生说,可能是他一个人跑到山上受了伤才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