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还记得我们方才踏入那庙门之际,”李雪笠脸色一沉,似乎在思索什么,说道:“有个疯叟,在嚷着魔诞之日什么的。”
苏蕙心头一紧,明白李雪笠心中所想,又也许今日是那潜藏的那伙人挑好日子时辰,自己和李雪笠正好撞上了他们行事之日。
但是这魔王降生之说…也未免过于怪诞,自己也读过《山海经》《搜神记》之类古书,这般无稽之谈也确少听闻。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这般月黑风高之际,自己身处这不详之地,还是不要去想那些古怪念头,此刻她心中唯盼着外间军卒能收到此处的消息,快些策马而来,能多来一些人,这里便能安全上一分。
李雪笠将银针放置好后,站立起来,将苏蕙拉着向后退了几步,静静观望。
外面偶有雷声响起,夜风呼啸,树叶哗哗作响,有如波涛之声,殿中灯火摇曳,草席或白布下的尸首身影游移,好似要蠕蠕而动一般,苏蕙只觉得身上寒意渐起,忍不住朝着李雪笠靠了一步。
良久之后,钉在女尸身躯上的辰州符毫无变化,李雪笠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说道:“看来这符纸只对巫蛊甲虫有效,这潘真珠腹腔之内并无甲虫痕迹。方才她面容上那般异象,我却是无法再让它现出了。”
苏蕙也不知如何是好,正当两人面面相觑之际,突然听得嗤然有声,急忙朝着地面看时,那潘真珠身躯之上,刺入银针之处,竟然鲜血迸射而出,将符纸浸透,然后顺着肌肤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汇聚成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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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笠和苏蕙同时吸了一口冷气,相视一望,殿中烛光簌然一黯,火苗乱摇。李雪笠稳住心神,迈步向前,望着女子尸身下汩汩而流的鲜血,一言不发。
苏蕙说道:“潘家小姐已经身亡数日,身上哪里能流出如此多血迹,这…这未免太过古怪。”
李雪笠皱眉片刻,然后说道:“我只在新亡之人身上见过这般情形,其身躯之内郁积之气聚集,肌肤为刀刃所破时鲜血迸射,但潘真珠明显不是这般状况。”
正当两人疑惑不解之际,李雪笠余光所及,扫到夹幕另一侧横躺的那几具无赖尸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仔细看时,觉得覆盖他们身躯之上的白色麻布,为血污所染之渍好似变大了许多,但仓促之间,也不能确凿记起方才的情形。
李雪笠暗暗纳罕,有惊疑之意,但此刻他也不想说出来吓着苏蕙,又盯了几眼那几具尸首,决定暂且不理,又将心神重新放才眼前这具女尸之上,他俯身蹲下,仔细端详尸身出血之状。
但见的那十几张辰州符被鲜血所浸泡,紧紧贴在尸身肌肤之上,符纸好似和尸体躯干渐次相溶,除此之外,却是并无异状。
李雪笠看了半晌,微微有些失望,说道:“可惜我只会临摹符文,却不知道这辰州符的运用之法,若是那医官在此,定然能揭开这尸身上的其他秘密。”
苏蕙劝道:“世子这一夜勘验,已经发现了如此多的异状,对破案大有帮助了。若是勘验不出其他,不如明日再说?毕竟此处吉凶不定,说不定那贼人正在附近窥视我等。”
李雪笠叹了口气,说道:“正是有旁人窥测,我才想尽快弄清事情真相,否则再耽搁上半天,有人从中作梗,倘若将这具尸身夺走,这案情真相也许如同泥牛入海,茫然不可寻其踪迹了。”
苏蕙皱眉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心中隐忧越来越重,似乎觉得这大殿内外越来越古怪。
正在心绪纷乱之时,她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凝神看时,觉得贴在潘真珠肌肤之上的那十余丈符纸有异,那些符文好似活物一般,在殷虹一片中蠕蠕而动,如同虫豸一样,向着那女尸的胸腹中线处渐渐聚集。
苏蕙心中一凛,望向李雪笠,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李雪笠也觉察到异状,屏住呼吸,手握短剑,拦在苏蕙身前,生怕那具尸体像方才一样暴作而起,惊吓到她。
但见那些朱砂符文渐次合拢在女尸胸腹一线,勾画变为如墨般颜色,嗤嗤作响,在片片血污中竟有了股股白烟升腾而起,血菺之气扑面而来。
两人忍不住退了一步,半晌之后,但见得白烟散去,那女尸静卧不动,原来尸身上的黑色符文消失得毫无踪迹,但是见得潘真珠自咽喉至胸口,现出一道深深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两人同时对望一眼,眼神中全是震惊之色,今夜发生之事,越来越匪夷所思,尤其是在这具女尸之上,诡异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却不知道那道伤痕,究竟是辰州符所致,还是尸身之上本来便有的?
李雪笠示意苏蕙留在原地,自己持剑上前,接着烛火之光,仔细端详,但见的那伤痕处皮肉外翻,胸腔白骨历历可见,灯影之下清清楚楚,但却不知为何之前如此多人尸检过后,却是毫无发现?
李雪笠心头疑云丛生,联想到方才听得那些衙役闲谈之时,在心中不由地对那潘员外重新估量了一番,自己方才也许真是看轻了此人,却不知道这一家人身上藏了多少秘密?
李雪笠沉吟片刻,蹲下身来,将短剑插在身旁的砖缝中,解开那女尸身上贴身衣衫,从一旁的布包中挑出一把趁手的解腕尖刀,向那道伤痕刺了下去。
苏蕙在后面看得清楚,低声惊呼一声,说道:“世子不可,朝廷规定,屠割刑人骨肉者,依法科残害之罪…”
李雪笠不为所动,说道:“今夜之事,如不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揲荒爪幕,怎能弄清真相?若象那河崖县的官差仵作一般,只看其表皮还想破案,何异于痴人说梦,盲子夜行?”
说着他将那刀刃一挑,将伤口破开更深,血如泉涌一般汩汩而出,顺着尸体白皙肌肤流下,渗入地下青砖缝隙之中,苏蕙看的心惊肉跳,喃喃自语道:“这绝不是死了几天的模样…”
说话之间,李雪笠已经将伤口附近的皮肉剥离开,挑起分为两边,苏蕙强忍惊惧之情,迈步上前,但见那女尸胸口十二对肋骨显露出来,只听得李雪笠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苏蕙低声问道:“世子,你又发现了什么?”
李雪笠用手指点那肋骨数处,沉声说道:“这些地方,全是骨折骨裂之处…而且有些位置,肉紧贴在骨上,指甲蹙之方脱,显示死者在生前受过极重的殴击。”
说着,他右手捏住尸体右肋处,轻轻一扯,只听的脆响一声,一片骨肉连着筋膜应声而断,露出胸腔内部的肺叶来。
李雪笠突然咦了一声,眉头紧皱,苏蕙也凝神看去,但见的那露出的一片肺叶颜色漆黑如炭,苏蕙喃喃自语道:“咽喉之下,两叶白莹,谓之华盖,以复诸脏,虚如蜂巢,现在这样…显然非正常之状。”
李雪笠沉吟片刻,放下手中那片断骨,将那女尸胸腔左侧肋骨也拗断取出,那左侧肺叶也是一般的形状,他以手先后按压两片肺叶,触之如同朽木,按压之时塌陷下去,团团黑色飞絮随之飘起在空中。
李雪笠将手收回,眉头紧锁,蹲在地上沉吟不语,苏蕙也不说话,生怕打扰他思索,等得片刻之后,听得李雪笠说道:“肺叶变成这般模样,我只在一种死状之人身上见过…那便是焦尸!”
苏蕙听闻此言,看着潘真珠身上晶莹如玉般肌肤,还带着些许红晕的脸颊,却想象不出她身躯能为烈火所焚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