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看得目瞪口呆,惊异之间相视一望,再看地上的潘真珠时,但见她脸上白雾已消,依然是那般粉雕玉琢的模样,方才显现的伤痕早已无影无踪。
苏蕙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伸手触摸潘真珠的脸颊,一摸之下,却无法发现任何伤痕或血污。
她喃喃自语道:“这…伤痕哪里去了?难道是我方才眼花了?”
“不能两人同时眼花,”李雪笠沉声道,“方才虽然只有短短片刻,但尸首脸上的血迹伤痕我看得却是千真万确。”
“那现在为何却是这般模样,如同完好之人一般?”苏蕙问道。
李雪笠沉吟片刻,随即恍然,说道:“那其中古怪,便出在辰州符上,之前未敷符纸时却是没有这般情形。”
说着,他起身取来八九张辰州符,分别用银针穿过,准备一一固定在潘真珠尸身的躯干和四肢重要穴位之上。
李雪笠方才将两根银针刺入女尸的肩中俞和天宗穴,正要继续时,突然听得外面风声和钟声之中,隐隐传来有人念经之声。
李雪笠扭头望向苏蕙,两人同时眉头一皱,停下手中动作,侧耳倾听之时,只听得后山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一人声音:“譬如有人遥见师子虎豹豺狼罗刹鬼等自然生怖…夜行见杌亦生怖畏…”
那声音尖锐刺耳,分明是一女子之声,两人惊异之下,心想这深夜荒庙之中哪里来的女人?
李雪笠登时放下手中银针,站起身来,推开大殿之门,向外望去,但见外面剩余的几个衙役也都听到了钟声之外的念经之声,神色惶惑,表情略略紧张,见得李雪笠出来了,一起转头望向他。
领头的老陈说道:“李主薄,这庙中的确古怪,突然响起来这诵经之声,而且这声音方位似乎也飘忽不定。”
李雪笠仔细听时,那声音初时自后山飘来,渐次方位变幻,忽左忽右,此刻好似忽在木梢,下一刻又好似在檐际,正当众人疑惑之际,院后木门之外突然传来低低窃笑,正是方才那诵经女子之声。
此刻阴云遮月,天空晦暗无光,只有院中燃着十几只松节油火把,照映着众人面孔,李雪笠见得几个衙役脸色铁青,似有疑惧之色,望向几十步之遥的那扇门,他手握硬弓,缓缓转过身去,面对那扇木门,朗声问道:“深山古寺,公差办案,却不知何人在此装神弄鬼,何不现身相见?”
那门后的冷笑之声却是窃窃不绝,并无停歇之意,衙役中有人忍不住低声说道:“十几年前这庙中有暴死的住持和香客,莫不是他们冤魂不散,变为魑魅,在此祸人?”
李雪笠见那门后之人无意应答,他眉头一挑,弯弓捻矢,连珠箭如同骤雨惊电般疾射木门之上,其声闷闷,木屑乱飞,弹指之间那门便四分五裂,轰然而倒。
门倒之后,众人定睛向那处望去,但见得门口空无一人,唯有凝尘败叶而已,惕然相顾,正不知所以之际,背后残墙外听得一人低低说道:“尔等速去,勿扰我眠,否则死无葬身之地矣!”
众公差悚然变色,李雪笠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应答之时,突然听得后山方向传来一阵急促锣响之声,那锣音响了两下便戛然而止,再无动静,于此同时,方才的钟鸣之声也停了下来,寺庙中唯听得夜风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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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那锣声,众人脸上都是色变,记得方才那领头的县尉说过,若是遇到大股贼人,便鸣锣示警,请求援助,想不到才一时三刻之间,那锣声便已经响起。
李雪笠见那锣声和钟声同时消失不闻,心中疑虑顿生,就算是黑夜猝然临敌,以六人的身手,示警锣音如此短促便停歇,只怕是情形不妙,那莽莽后山之中,究竟隐藏了多少敌人?
他皱眉思量片刻,随即走到衙役老陈身边,低声问道:“你们和城中公差,现在可否有联络之法?”
那老陈稳了稳心神,说道:“房公临走时说过,若是此处情形不对,便向城郭方向鸣镝嚆矢示警,值守军士若是听得动静,便会带着人马赶来。”
李雪笠依稀记得此处离得城镇有四五里远,如此距离,再加上夜黑风高,军士守夜困倦,哪里有人会听得那响箭的动静?他无奈之下,折返回殿中,从自己行囊中找出两枚烟丸,对老陈说道:“请诸位鸣镝示警,再将这两枚烟丸点燃后射向半空,此处情形不明,需要增援人手。”
老陈连忙点头应允,点了三四个有臂力的差人,弯弓搭箭,朝着城池方向射出嚆矢,十余声响箭没入阴沉天空中,啸声随即为夜风所盖,那城中驻守军士怕是多半听不到此间的警示。
众人无奈之下,引火点燃李雪笠所给的两枚烟丸,再次射了出去,那箭矢升了八九丈,巨响一声,在空中燃爆开来,两团黄色烟气滞留空中,形如灵芝,半晌不散。
众衙役见状,稍稍心安,指望这那城墙上军卒见得这般情形,能及时禀告县令,加派人手驰援而来。
李雪笠昂头观望,又回看后山那片阴翳丛林,眉头紧锁,方才去了六名差人,现在消息不明,若是现在再分出几人奔往后山,力量便更加分散,若是敌人进犯大殿,自己又如何应付?
正当思量之间,那叫老陈的衙役走上前来,抱拳说道:“李主薄,现在同侪现在身处险境,我等不能坐视不理,我即刻领着五人奔赴后山,救出先前那六人。”
李雪笠沉吟说道:“先前那六人说遇敌鸣锣,那锣音只响了两下便停歇,我担心敌情莫测,你们去了也怕是凶险万分。”
“那几人都和我等一起出生入死,”老陈说道:“焉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方才我等又放响箭烟丸示警,想来城内军士也定然警觉,贼人也会多少忌惮,正好趁此之际,去看看后山到底是何种情形。”
李雪笠想了片刻,也觉得只能如此,老陈喊了五人,束装露刃,咬牙奔向后山,余下几人都是面色肃然,不敢大意,背靠背围拢一圈,守在大殿门前,凝神戒备。
李雪笠深吸了一口气,正在估量是否要此地停留多久之时,苏蕙靠了过来,低声说道:“公子,我隐约觉得不对,每次当你要在那女尸身上发现些什么之时,外间便有怪变之象,方才那钟声如此,现在这诵经声和锣音也是这样,好似有什么力量不想让你继续探查下去一般…”
李雪笠听闻此言,不由地一怔,回想起来,好似的确如此,他冷哼一声,低声说道:“不管是鬼魅也好,贼人也罢,今夜谁也别想阻拦我探明事情真相!”
说罢,他向天空望了一眼,但见那黄烟之气还尚未消散,顿足转身朝殿内走了进去,苏蕙面露忧心之色,随即也跟了过去。
两人关好殿门,重新来到潘真珠尸身旁边,俯身蹲下,旁边地上还有十余枚串着辰州符的银针,李雪笠一一拿起,将那些银针刺入潘真珠躯干重要穴位,一边说道:“现在庙中情况不明,若是有贼人作祟,随时可能闯将进来,我猜他们的目标,定然在这具蹊跷女尸身上。”
“可是,”苏蕙忍不住问道:“案发之后,这女尸已在这荒庙中停了几日,想来晚间也疏于看守,若是真有人想抢夺尸体,也应该早日下手才对,为何偏偏是今日?”
片刻之后,李雪笠已经将那十余枚银针一一刺入,他说道:“我猜测,其一,是你我今夜在此勘验女尸,验出了许多蹊跷之事,明日回城定要有所动作,也许那些人不想你我知道太多秘密,所以装神弄鬼,意欲吓退我等。”
“那还有其他原因吗?”苏蕙看着固定在女尸身躯上的符文,纸上笔画如钩,兽首狰狞,她心中有些惧意,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