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北桥修建的年代较早，那时候的堤坝没现在这么高，经过连年加高后，现在实际上已经超过了桥面的高度，暴涨的青衣江水从桥面上慢了过来，士兵们不得已，只好用沙包将桥头堵住，防止洪水倾泻。据那个副手说，他下午来的时候，水漫过来也就10公分，那时候其实还可以勉强通行，可现在再看，江面已经高过了桥面20厘米，拦水坝也随之更高，不过就算撤掉，这部低地盘低排气的高级轿车也过不去了。

大堤上，人群好像蚂蚁，在拼命来回奔跑，有军人，更多的则是当地老百姓，他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男女老少齐上阵，全都拼了。

军人都是用沙包，在大堤背后取土装满后，就跑上堤坝，小伙子们一步一滑。

老百姓们的效率比这些兵娃子还要高，他们有专门的挑土爬犁，由妇孺在下面用锹挖土，爬犁一个接着一个挑上圩梗，来去两条线，打着赤脚的他们队形丝毫不乱，健步如飞。

在这么多人的努力下，圩梗堤坝在一厘米一厘米加高，和上涨的洪水坐着艰难的缠斗，双方全都不退让。

“怎么办？！”首先慌张发问的居然是那个坐在后座的副手。

郭大江简直了就，李总那么牛逼的男人，怎么会收这样的废物副手？就他那怂样，真让人恨不得踹他一脚。

仿佛听见了郭大江的心声，那个副手弱弱地说：“那是我舅老爷……”

得得得，郭大江没话说了，推开车门站在大雨里，看着忙成一锅粥的大堤发呆，现在出不去了，该怎么办？

正自魂不守舍，旁边跑过来一个“泥猴子”，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浑身是泥的小战士。

小战士看了豪华的轿车一眼，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敬了个礼大声说：“这位老乡，我们人手不够，洪峰就要来了，为了保护大堤，您能不能帮我们……”

小战士的意思郭大江懂，早些年的时候，每到汛期，防汛的人是可以直接拉人的，但凡看见有年轻力壮的汉子，扔给你一把铁锹，你就得跟着上堤坝，不许拒绝。现在这些年没这么严格了，不过他毕竟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这个觉悟有。

灾难就在眼前，既然点到了你，郭子没法拒绝，点了点头，脱下外套扔进了驾驶室，完后踢掉鞋子挽起袖子，重重一挥手，“走，干活去！”

“谢谢老乡。”小战士对着郭大江立正敬礼，又看向瑟缩在后座上的副手。

过大江摆了摆手，不屑道：“那就不是个男人，随他去吧，车子里还有个孩子，有他看着也好。”

“行！”小战士点了下头，领头跑向了一侧大堤，能征召来郭大江这么个大个子，他还是很满意的。

郭大江跟着小战士踩进烂泥里，喊道：“都把鞋脱了吧，解放鞋太滑了，还不如打赤脚。”

附近的战士们一愣，下一刻，传来个嘶哑的喊叫声：“全脱了鞋子，扔江里去。”

鞋子仍在烂泥地上，会干扰行进，这一片的军官果断下令，下一刻，无数只已经被烂泥沤的看不出本来形状的鞋子被跑进了青衣江里，简直比暴雨还要密集。

脱了鞋子，小战士们的脚步立刻轻快起来。

郭大江跟上了一支队伍，跑到了圩梗下，这里有一个连的士兵正在往沙包里填土，人人都成了泥猴子。郭大江二话不说扑上去，扛起一个泥包在肩头，又一偏脑袋，示意再来一个。他个子大，力气也大，一般的小战士比不了。

两个泥包上肩，泥水淋了他满头满脸往下淌，白色的衬衣立刻变成了泥浆色，他这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转过头跟上部队就跑，开始爬大堤。

大桥斜坡上，停下的轿车内，姜白和那个副手一起凑在车窗上，看着郭大江出神。

也就是几分钟功夫，几分钟后，已经浑身是泥的郭大江就彻底淹没在了人海中，再也分辨不出了。

“这些人，都玩儿命啊！”副手喃喃自语，一副心有余悸的架势。

他的话刚说完，车门被推开，姜白竟然走了下来。

副手得了郭大江的话，要照看人家孩子，看见姜白下车他急眼了，连忙“喂喂喂”的跟了下去。可等他下车后再看，眼前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泥人”，姜白不见了……

“我的天哪！”副手这回是真的哭了，孩子没了，到处是乱糟糟抢险的人，该怎么办？！

不等他哭出第二嗓子，有个跳着担子的妇女从他身边走过，没好气的说：“大男人，怎么这么没用，拿着，跟着我干活！”

一把铁锹递了过来，副手呆愣愣接住，不知所措。

大灾面前，你是谁不重要，是个人就得出一份力，这就是中国老百姓最质朴的思维。副手发了一会呆，在原地转了一圈，终于还是跟在了那妇女的后面，一路不停左右看，希望能看见姜白那小小的身影。

暴雨还在下，江水还在上涨，愈发的暴虐，围埂上的人们丝毫不松懈，只顾拼命干活，向上加高，人和自然在这里展开了最直接的较量。

圩梗成了烂泥色，围埂上的万千人也成了烂泥色，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所有人都在动。

堤防需要不断加高，今夜会来洪峰，必须要在洪峰到来前加高到安全高度，否则万春圩保不住，里面的几万老百姓危矣！

很快，天黑了，沿着圩梗，一盏盏应急灯亮了起来，人们仍在堤坝上玩了命的干活，每一个人休息，到了这时，无论军民不分你我，全都不成人形了。

刚覆上去的新土正常情况下应该要用石墩子打夯，不过这么多人来回踩，早就成了稀烂泥，根本就没法打夯，也来不及。江水仍在缓慢上涨，洪峰就快要到了。

江心里，从下游开来了一艘大船，船上装满原木，逆流而上，引擎嘶声咆哮着，这是抗洪救灾物资。

堤坝长时间泡在水里，土层会向水里坍塌，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打木桩加固。

滂沱大雨中，船顶上的探照灯射向前方，形成了一道光柱，照出来的大雨犹如瀑布一般。

岸上有人打着手电筒狂喊：“把木头给我们，这里快顶不住啦！”

确实如此，万春圩还没来得及改造，全都是土方形成的，没有用水泥加固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激流冲刷，土已经开始一层层向水里坍塌。

船头上站着一位船老大，手里提着一根锚杆，正在冒雨盯着航道，听见呼喊立刻摆了摆手，对岸大喊：“这是要拉到韩城的！”

岸上的军管爬到高处挥手，“韩城过不去了，快靠岸。”

“什嘛？我听不见。”船老大索性装聋作哑，船依旧向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