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打扰的，晚饭我四点就吃完了，这会儿正琢磨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呢，你们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正好我刚才泡了一壶苦菜茶，你们都来尝尝，我这舌头不灵敏，总觉得味道不太对。”沈建平弯了弯眉，笑着把二人让进堂屋，顺手关上了堂屋的门。

“您是自己在家么，沈郁没陪你？”进到客厅里，不等落座，梁正又问。

“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忙，下午听说徐城老宅那边出了爆炸事故，他听了消息就跑过去帮忙了，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是谁告诉他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接了个电话就出门了，急匆匆的，我也没仔细问。毕竟他也成年了，有些事问多了，他也烦。”沈建平说着，拎起茶壶给梁正和白杨分别斟了杯茶，推到二人身前，“这是苦菜茶，去火的，这个天气喝着正合适，你们尝尝。”

“谢谢。”梁正双手捧起茶杯，端到嘴边抿了一口，旋即放下，又继续问道，“他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吗？”

“啊？”沈建平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哦，你说阿郁啊……是，他自己骑摩托车过去的，这孩子独来独往惯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办。小时候他在家自学课程，我想要辅导他，他还不愿意呢！以前我总觉得他这样挺好，起码能够自律、自立，可现在看来，养成了不愿意跟其他人打交道的习惯，倒也未必是件好事，毕竟这社会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走通的，很多时候，我们需要互相帮助。”

“性格的养成，跟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沈郁从小在闭塞的地下室里戴着面具长大，没有人陪伴，也没办法跟其他人交流，性格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吧！”梁正盯着沈建平的眼睛，试探地说道。

沈建平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恼意。

“你们是听这附近的邻居说的吧？是楚文学吗？”沈建平问。

“他说的是事实吗？”梁正不答反问。

“事实不像是他看到的那样，也不像是他理解的那样。楚文学所知道的，连事实真相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那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梁正又问。

“真相是，阿郁年幼的时候没办法接受自己的长相，也十分厌恶自己的那张脸，他不喜欢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所以他只能戴着面具生活，也愿意戴着面具生活。我们尊重他的意见，所以给他买了很多可爱的面具，包括我们创办小丑之家，原本并不是为了赚钱，就只是为了让阿郁开心，让他能有个玩的地方，所以才做的。”沈建平说着，不自觉地轻叹一声。

“那地下室呢，为什么要一直把他关在地下室里？就算他没办法接受自己的长相，没办法融入学校，也没必要非得把他关进地下室……而且，如果不是楚文学无意间发现了他，你们应该都不会承认有这个孩子存在吧？”梁正正对着沈建平的双眸，正声问道。

“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关进地下室里，为什么不想承认他的存在！”沈建坡涨红了双眼，淡定地反问道。

“我不知道。”梁正摇摇头。

“有什么苦衷吗？”他轻声问道。

“有，当然有苦衷。我们不希望他看到跟他不一样的孩子，不希望他因为看到外面的世界而变得更自卑，更绝望。”

沈建平拧着双眉，恨恨地叹了口气，“你们不知道，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要自杀了。那时候他还只有四岁，在去幼儿园的第一天回来后，一个人钻进了房间，然后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蜷成一团滚到了床底下，想着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死过去……后来我问他原因，问是不是有小朋友欺负了他，他说没有，没有人欺负他，只是所有人都不想靠近他，包括老师。”

“所以，你把他关进地下室，是为了切断他跟外界的联系？”在一旁沉默许久的白杨，低声问道。

沈建平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对阿郁而言，一切的外界刺激都可能触碰到他心里最脆弱的部分，所以要想保护好他，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断他跟外面世界的所有联系……”

“但他后来还是去了学校，甚至上了大学，是因为他接受了自己吗？”白杨并不认同沈建平的说法，他认为沈建平只是在狡辩，而且是漏洞百出的狡辩。

“人都是会成长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的健全，对于某些事情的承受力也会增强，我也是在综合评估了阿郁的身心健康状况之后才决定让他去上大学的。万幸，他还是比较顺利地融入了集体生活。”

“是吗？”白杨狐疑地打量着沈建平，清然一笑，“沈教授，恕我直言，沈郁脸上的那道疤痕，对他身心的影响，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不，你不会明白的，事情不是出在你身上，你无法感同身受。那道疤是从阿郁一下生就有的，是他从小的噩梦，而且是会跟他一辈子的噩梦，是他永远都无法摆脱掉的……这种自始至终都被某种东西禁锢的感觉是你无法想象的，如果有一天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我敢保证，你无时无刻都会想着去死！”沈建平突然冷下脸来，双目凌厉如刀，像是换了个人。

沈建平突然的态度转变让白杨有些猝不及防，虽然白杨的本意就是想把沈建平激怒，以便问出更多的线索，但他万万没想到，沈建平的怒意会来的如此突然。

白杨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方才这种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行径是不是太过残忍、狠毒。

他看着沈建平，试图用一番委婉的说辞来解释自己方才的无礼，但沈建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不等白杨开口，沈建平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不会理解那种无力感，有些东西，尤其是你厌恶的东西，你明明厌恶却永远无法摆脱，除了去死，你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相信那些心灵鸡汤，相信那些标榜‘接受不完美的自己’的废话吗？”

沈建平冷笑一声，“那些人之所以能够大言不惭地说接受不完美的自己，那是因为他们口中的不完美原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如果真是时时刻刻禁锢自己身体和灵魂的缺陷，他们还能如此坦然地接受吗？”

“什么狗屁心灵导师，不过是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罢了，说起旁人的问题云淡风轻，真要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必定又会翻出另一张丑陋嘴脸，哭天喊地、寻死腻活，那些人的花样怕是比普通人更多得多……”沈建平说完，轻蔑地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