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城的墓地呢，既然人死了，那墓地在哪？”管兴凯又问。
“墓地？那就不知道了，当时那孩子撒完骨灰就走了，半句话也没说……本来我还寻思着问问徐城什么时候办白事，好歹是多年的邻居得去帮衬帮衬，可看那孩子丢了魂的模样，恐怕是连白事都省了。”
“你这老头子又在这胡说八道，这种事怎么可能省了，八成是人家不想欠人情，没跟你说罢了。”堂屋里走出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老太太，看着能有个七十多岁，但身体硬朗，说话也底气十足。
“你这老婆子，我这出来跟年轻人聊会儿天，你咋还当着面拆台呢！”老汉回头瞪了老太太一眼。
“你这张嘴满嘴跑火车，年轻人听得都不耐烦了，你还美滋滋地当自己多有好人缘呢！”老太太轻哼一声。
“我咋没好人缘了，这小伙子来问徐城，我这不都照实说的嘛，这还有什么错的。”
“你那是看见风就是雨，纯粹胡说八道，你咋说当年那孩子没给徐城办白事呢，明明人家孩子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白事都办完了！”
“办完了，你亲眼看见了？死老婆子，说话半点谱都没有。”
“我咋没看见呢，那孩子捧着骨灰盒回来认门的时候，撒的可是香灰，那指定是办白事的时候烧了香，这才拿香灰回来撒了认门！”
“撒的是香灰而不是骨灰吗？”看着这一对老夫妻你来我往地吵个没完，白杨还真有点不知道该信谁了。
“是香灰，那孩子撒的时候我跟过去看了，肯定就是香灰没错，就那么一小把，从骨灰盒里捏出来的。”老太太皱着眉头肯定道。
“谁家把香灰装在骨灰盒里，你这才叫胡说八道呢！咱徐家坝就没有这个规矩，哪有撒香灰认门的，认门就得撒骨灰！”
“以前没火葬的时候，哪来的骨灰往门口撒，那不都是撒的香灰嘛，你的脑子是淋雨了，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再说了，就是火葬了的，那不也有拿香灰认门的么，后院徐老七死的时候，他闺女就是往门口撒了香灰，现在哪有几个往自己门口撒骨灰的，真要招来鬼啊……”
“哼，就你知道的多，那你说吧！”老汉冲门框上拍了一巴掌，气冲冲地进了院子。
“死老头子，自己说错了话，脾气还挺大……”老太太瘪瘪嘴，轻笑道，“中午吃烙饼啊，你赶紧把那饼铛给我找出来，我刚才没找着。”
“哼……哼……啥也找不着！”老头闭着嘴连哼了两声，最后还是进了厨房。
“犟驴脾气，也不怕让人家看笑话。”老太太嘴角一撇，回身又看向白杨，“来，你们都进院里坐吧，有啥事就问我，这一片的事儿我基本上都知道，说话比那老头子可靠谱多了！”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把白杨三人往院子里让，还手脚麻利地找了几个矮凳出来，和三人围坐在院子里。
白杨有些不好意思地连连道谢，可老太太却异常亢奋。
“别说谢不谢的，有什么事你就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好。”白杨尴尬地笑了笑，又继续问道，“大妈，刚才你们说那个捧骨灰盒的孩子，你知道那孩子是谁吗？刚才大爷说那是徐万才的儿子，您认识吗？”
“这还真不好说，徐万才那孩子是在外头生的，也没在村里长大，说实话，我是不认识。不过，徐城也就徐万才这么一个亲戚，他死了，能给他捧骨灰盒的，也就是徐万才的儿子了，不然，非亲非故的，谁愿意掺和这种事啊……”
“那……那个孩子后来去哪了，您知道吗？”
大妈摇摇头，“那可就不好说了，那孩子才十几岁就没依没靠的，谁知道他能去哪儿啊，多半是去他妈那儿了吧，好歹是他亲妈，就算改嫁了也得认自己的儿子不是，这年头，哪有亲妈不亲自己儿子的。”
“改嫁？您说徐万才的老婆改嫁了？”
“可不嘛，听说徐万才跑出去躲债的第二年她就跟徐万才离了婚，又去找了个四十多岁的光棍嫁了……说起来，那女人这辈子也是不容易啊，挺好的一个女人，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而且家里家外那是一把好手，家务活干得利索，当年谁看了谁说好。可惜，这么个好人跟了徐万才，一开始穷得叮当乱响，等后来家里好不容易挣了钱有点盼头儿了，那个挨千杀的男人又染上了赌博的毛病，害得老婆孩子跟着遭罪，真是……作孽呀！”
“那您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谁呀？”老太太被问得一愣。
“就是徐万才的老婆，您不是说她改嫁了么，她嫁到哪去了？”
“听说是县里，有人在县里见过她。”
“知道她住哪吗？”
“那可不好说。”老太太翻了翻袖子，又抬头看着白杨，“你们到底是干啥的呀，咋就盯着他家的人问个没完呢？你们也是蓝家的？”
“蓝家？”管兴凯微微蹙眉，“大妈，听你这意思，蓝家的人来过吗？”
“可不嘛，呼呼啦啦七八个戴墨镜的，来了就要找徐城，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当年那帮追债的又找过来了呢，吓得我都没敢出门，也就是那个不怕死的老头子出去跟他们说了两句。”
“那大爷把徐城死了的事也告诉那帮人了？”
“说了，可人家不信呀，那领头儿的说前两天还亲眼看见过徐城，你说这不是扯淡嘛，大白天的还能看见鬼了！”
“那后来呢？”
“后来那帮人这儿待了两天，第三天就没来了，不过他们后来去找了村长，让村长帮忙盯着徐城家老宅，说是要抓个人过去问问。”
“抓个人？要抓谁？”
“就是买了徐城家老宅的那个年轻人，他们说那个年轻人肯定跟徐城认识，没准儿还有联系呢！”老太太捂着嘴笑出声来，“你说，一个活人哪能跟死人有联系，那蓝家的人也都是棒槌！”
管兴凯愣了愣，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身上有一半的蓝家血脉，也算半个棒槌了！
老年人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了，就如同是开了闸的洪水，不泄个干净是不会结束的。这回也一样，老太太好不容易找到了三个听众，恨不能把这几十年听来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都倒个痛快。于是乎，几个人聊天的话题从最初的徐城家事拓展到了徐家坝村的风言风语，又从徐家坝村的风言风语延伸到了沐官镇的奇闻异事。
整整连个多小时，一直到老汉从厨房里出来催着老太太烙饼，老太太这才意犹未尽地仓促结尾，而后才恋恋不舍地进了厨房做饭。
“这死老婆子就是个话痨，这一开口就得说个三天三夜，肯定耽误你们的事了吧，你们可别嫌她烦。”送白杨三人出门的时候，老汉笑着对白杨说。
“没事的，大爷，是我们冒昧打扰了，今天谢谢你们了。”白杨冲老汉点点头。
“别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们俩两个一条腿迈进棺材里的人了，有的是闲工夫白话，你们能愿意听，我们还巴不得呢！人老了，说话絮絮叨叨，愿意听的人可不多了，你们要是愿意，下回再来，我这几天帮你们观察着点，隔壁院子有什么情况，我肯定都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