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租户多,一到了过年,大部分人都回老家了,整栋大厦空了三分之二,连平常慢吞吞的电梯都变得顺畅了。
徐文昌百无聊赖地坐在保安室里,看着公寓门口稀稀拉拉的车流和车流,他敛紧了身上的蓝色军大衣,期期艾艾地叹了口气。
又要过年了,年复一年,如流水一般,急急忙忙地流过,滋味寡淡。
一个人生活,感觉每天都像世界末日,一切随时可以终结。
往嘴里塞了口包子,发狠似地嚼了两口,咽到肚子里的时候才发觉是凉的。准确地说,应该是昨天的,且是凉的。
“千万不能吃凉饭,哪怕用开水烫烫也得吃口热乎的。”
这是妻子生前总叮嘱他的话……
妻子死后,这成了女儿经常叮嘱他的话……
女儿死后,他已经很久都没听过这样的话了……
最后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几个月前,小黑要辞职的时候跟他念叨过。
可惜小黑不幸,最后也不在了。
关心自己的人都不在了,可自己还健健康康的活着,按照老家的说法,这种人命硬,一定能活个挺大年纪。但徐文昌并不羡慕长寿,甚至对长寿这种事极为反感,他觉得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活着还不如真的死了,或许还能见到自己想念的人。
他之前觉得自己应该跟小黑换换,让自己得病,换小黑健康地活着,可命运就是偏爱作弄人,想死的死不了,想活的活不成。
“命不由己啊……”
徐文昌看着自己手里的包子不禁苦笑一声,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一张清冷的脸。
“小治,你怎么下来了,今天是要去帮奶奶出摊吗?”徐文昌尴尬地问了句。
“今天不去了,裁缝摊的活儿基本上都弄完了,今天就把衣服给客人送到家就行,估计上午送个三两趟就差不多了,都是住在附近的人,不远……你这是才吃早饭啊……”邵治看了一眼徐文昌手里的包子,关切道。
“早上没什么胃口,这会儿随便垫巴两口,就算个早午饭,中午就不用再麻烦了,正好我也趁着午饭的工夫去市场转转。”
“去市场?也是,明天就过年了,也该准备准备过年的东西了。”
“也没什么好买的,也就买点花啊草的,新鲜新鲜,再买点水果什么的,也就这样了。”徐文昌干笑两声。
“也是,其实也没什么非要买的,随时都能买到,也没必要在家里屯下……对了,706的管叔叔是出门了吗?奶奶给他改的衣服做好了,我刚才敲门,家里一直没人应声。”
“管先生啊,他……他出门了,才下雪的时候出去的,你就把衣服挂在他门口吧,等他回来就看见了。”
“没事儿,我放在家里了,等晚点在给他送过去就行,反正我们就在公寓里过年,哪也不去。”
“奥,可不是嘛……我刚才糊涂了,还琢磨这你们祖孙俩要回老家过年呢……那你快去忙吧,路上慢点,年底人多车多,注意安全。”
“好,等回来再跟你聊。”邵治冲徐文昌点点头。
“去吧,雪天路滑,路上注意安全。”徐文昌冲邵治摆了摆手。
看着邵治离开的背影,恍惚间,他总能想起自己的女儿。
徐文昌想着,如果女儿还活着,这时候肯定会来看自己的,或者从寒假一开始就该约自己去看电影、逛书店了,反正只要她放了假,自己的日子就突然鲜活起来了,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
想到这,他忍不住掏出怀里的钱包,打开钱包,看了一眼一家三口的合照。
妻子、女儿和徐文昌自己,一辈子从未结过婚的徐文昌却曾拥有过一个完完整整的家,这是他这辈子莫大的幸运。
可惜那段时间太短,短短几年,转瞬即逝,突然的失去让徐文昌猝不及防,几近崩溃……
“当……当……当……”
公寓大堂的挂钟响了三响,上午十一点整。
徐文昌从保安室内出来,从地上拎起一个半人高的背包背在身上,而后裹上围巾遮住大半张脸,敛紧大衣走进呼啸而过的北风中。
沿着公寓门前的单行道上行,绕过石板路大约走个五分钟便是孤山早市。临近中午,早市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连商户也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撤摊。
徐文昌径直来到一个售卖鲜花的摊位前,仔细端详了一下摆在前排的鲜花。
“要买花吗?”女摊主问。
“有适合十几岁的女孩的花吗?”徐文昌有些羞怯地问道。
“送给女儿的?”
“孩子喜欢。”
“要盆儿的还是要成束的?”
“要成束的,好看的那种。”
“那行,我帮你搭配一下吧!”
“好……对了,不要白色的。”徐文昌特意嘱咐。
“我懂,大过年的,都不喜欢白花。”女摊主笑了笑。
“这些鲜花饼是你们自己做的吗?”徐文昌注意到花架旁摆放的零食篮子。
“有些卖不掉的花,浪费了可惜,我就给做成鲜花饼了,都是自己家里做的,没加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自己家孩子也吃。”
“那你也帮我装几块吧……”
“行,你稍等,我先给你把花包好。”女摊主笑着点点头。
从鲜花摊买了花,顺便买了鲜花饼,离开市场的时候又在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瓶果汁,觉得买的东西差不多了,徐文昌走到市场对面的公交站牌前,安静地等待去往陵园的233路公交车。
大概是因为要过年了,公交车加了班次,徐文昌才站了一会儿就等到了还空了座位的233路车。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路上沉默地看着窗外,街上一闪而过的热闹似乎都与他无关。实际上,那些人和事也确实与他无关,而且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热闹可看。虽然他记得,以前跟女儿坐公交车的时候,开朗的女儿总是能把路边发生的事情描述的绘声绘色,总能逗得他笑个不停。
但现在,物是人非,在他眼里的一切都是冷的、凉的,就像夜里灌进被子里的寒风,寒凉透骨,直穿人心。
陵园到了,他第一个从车上下来,顶着寒风,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女儿的墓碑前。
没有泣不成声的伤感,也没有絮絮叨叨的想念。
徐文昌就愣愣地站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
“今天待不了太久,我还有事情要做,明天就过年了,把所有的事都在今天了结了吧!”徐文昌俯下身子,抬手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
从陵园到三号码头,倒两趟车,还得走上将近一千米。
徐文昌一路看着时间,好歹赶在中午一点前到了三号码头旁的渔船港。
在海边站了没多久,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喂,你好。”
徐文昌迅速接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