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一直没回家……”
“太晚了，又下着雪……”风平说着，抻了抻胳膊。
庄齐一大早就从家里出来了，他先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而后沿着船厂大院门口的路一直走，至于要走去哪里，他不知道。
今天有风，但不算冷，街道两边的积雪积了厚厚一层，还是没有要融化的意思。船厂大院两边的商户早早地就开了门，开始清理门口的积雪。
在庄齐的记忆中，对冬天和积雪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因为哮喘的缘故，在福利院的时候，每年冬天他都得在屋子里待着，隔着玻璃看着院子里的雪，看着在雪地里奔跑的那些孩子。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自己能跟他们其中一个互换身体就好了，那样自己也能出门了，也可以玩雪了。
但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孩子跟他互换身体，甚至没有孩子愿意在雪天的时候窝在屋子里陪着他。包括小杰。
哦，现在应该说是邱林。
邱林小时候跟庄齐很亲，因为庄齐来福利院之前，福利院的孩子总是欺负邱林。
福利院的饭是限量的，孩子多，饭少，只有吃饭快的孩子才能吃饱，只有行动迅速的人才能抢到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盛饭的机会。
但邱林吃饭慢，而且行动也慢得可怜，所以他每次吃到最后都吃不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吃饱的孩子故意把饭剩在碗里而后倒掉。
其中有个圆脸的男孩，他长得并不壮，饭量也不是很大，但他吃饭很快，每次都是第一个吃完第一碗饭的人，而后他会第一时间跑去找老师盛第二碗，然后第二碗很快吃完，这时候他已经完全吃饱了，但他还是又一次跑到老师跟前去盛了第三碗。
第三碗饭，男孩可以慢慢吃，或者只是拿着筷子搅拌根本往嘴里塞。而这个时候，邱林连第一晚饭都没吃完，他习惯于细嚼慢咽，习惯认认真真地吃完骨头上的每一丝肉，甚至可以把骨头嚼烂。而等他吃完第一碗的时候，前面的保温桶已经空了。他只能饿着肚子坐在桌子前，愣愣地发呆。
圆脸的男孩会在这个时候将已经搅拌了骨头甚至是鱼刺的剩饭推到邱林面前，他告诉邱林这是他吃不下的，如果邱林还饿可以把这一碗吃完。
一开始邱林以为对方是善意的帮忙，所以他千恩万谢，双手接过饭碗，然后大口大口地吃。
第一次，骨头卡在他的牙缝里。
第二次，鱼刺扎破了他的腮。
第三次，邱林明白了，他拒绝了圆脸的男孩。但男孩每天还是会盛第三碗饭，然后故意在饿着肚子的邱林面前倒掉。邱林哭了，因为他觉得对方浪费了粮食，而且……他很难受，虽然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他明白那个圆脸的男孩是在针对他。
后来，庄齐来了。
庄齐教训了那个圆脸的男孩，而且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抢在那个男孩前把饭吃完，然后盛一碗饭留给邱林。
从那以后，邱林就能吃饱了，但他们也因此跟福利院的其他孩子结下了仇恨。邱林吃饱了，就有另外的孩子吃不饱了。于是，经常会有孩子找他们打架。庄齐虽然年龄大，但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每次打架的时候都是邱林冲在前面，而每次受伤最重的也总是邱林。但邱林并不在乎，他一直跟庄齐说他们两个人是一体的，直到有一天，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小杰像一条被剩饭喂凶了的狗，只要给他一碗剩饭就可以让他随便咬人”。
从那以后邱林就开始和庄齐刻意保持了距离，就连每天的第三碗饭也不让庄齐给他去抢了，邱林开始加快了自己吃饭的速度，然后自己去抢第二碗，渐渐地去抢到第三碗。庄齐还记得邱林第一次抢到第三碗饭的时候，他没有吃，而是走到圆脸的男孩面前，把饭倒到了对方的裤子里。
“你才是该死的吃剩饭的野狗。”邱林对那个圆脸的男孩说。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邱林告诉庄齐，以后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了，他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没有人可以抢走他想要的东西了。
结果呢？
庄齐叹了口气。
福利院的孩子，也许从命运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保护不了自己了。
被领养，然后被虐待，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变成了一个……
庄齐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形容邱林。
他唯一肯定的是，邱林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所有，庄齐不知道邱林算是可恨还是可怜。
他又想到了昨天夜里，想到了自己在贮水山山顶所看到的场景，所听到的对话。
“为什么还不走？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让你立刻离开前海。”邱林对那个男人说道。
“为什么我要离开？”男人反问。
“因为你杀了人，是你杀了马祥安，现在尸骨挖出来了，警方已经查到你头上了，你继续留在前海只能等着坐牢。”
“如果那具尸骨没有被挖出来，我就不用离开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邱林问。
“你知道那具尸骨是怎么被挖出来的吗？”
“旧仓库要拆迁，埋在院子里的尸骨当然会被挖出来，你应该早做准备的。”
“我准备了，我早就问过，旧仓库拆迁不会动到院墙，四周的院墙都要保留，是不会拆掉的，马祥安的尸骨埋在西墙下，是最安全的位置。而且，我埋得很深，如果不是有人要特意去挖，那具尸骨永远不会被发现。”
“但事实尸骨已经被挖出来了，而且，警方已经怀疑到你头上了，你只能想办法躲起来。”邱林耐着性子说道。
“是谁的主意，是你的还是建晖的？”
“什么主意？”
“挖出那具尸骨，让我当你们的替死鬼。”
“你想太多了，没有人要害你！”
“是你，只有你知道那具尸骨的位置，这件事我只跟你说过，我们第一次相认的时候。”
“没有人想害你，那只是个意外。而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警方要调查也查不出什么……”
“那为什么要催着我离开？为什么要让我躲避警方的调查？”
“我怕你惹麻烦！”邱林解释。
“你怕我成为你重新开始的绊脚石。你要重新开始，要拜托掉所有的嫌疑，就必须找到一个替死鬼。”男人侧过身来，蔑然一笑，“你知道么，如果你直接跟我说让我替你顶罪，我也许会答应的……就算你不是我的儿子我也会答应，毕竟我们相处了十八年，我觉得你会把我当成亲生父亲的，结果……”
“你……”
“你不是林修，我早就知道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年初的时候。”
“年初？”
“今年年初，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来过造纸厂大院，第一眼我就觉得那人是我的孩子。他跟我的妻子很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他们母子俩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相认？”
“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且，我对他并不了解，我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待我，毕竟长久不见，已经跟陌生人没什么差别了。”
“那为什么不戳穿我？为什么还要陪着我假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