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杜浩峰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一眼风平。
“你错了,赌钓局开始的时候,段红斌不在计划之列,他只是个意外,是他自己主动参与进赌钓局的,我没有算计他……当然,也并没有阻拦。”见风平没应声,杜浩峰继续解释道。
“那后来呢?”风平问,“段红斌在赌钓局中输了近百万,已然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你的赌钓局究竟有多少故意的成分,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是你的赌钓局,把身处悬崖的段红斌推向了深渊……其实何慧言说得没错,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你的布局,原本就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而且,从段红斌进入赌钓局那一刻开始,你就该预料到了段红斌的死,可段红斌死后,一直声称只投放了安全药量的你却主动去向何慧言坦白,为什么呢?”
“愧疚。毕竟他的死与我有关。”
“是为了新一轮的开始,不是吗?”风平反问,“从你坦白的那一刻起,你开始了第二个布局,拉何慧言下水。你的坦白,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让何慧言恨上罗复生。然后,你依计划杀了王明亨,博取何慧言的信任,而后,你就一直在等,等着何慧言对罗复生动手。你在等一个机会,把自己和何慧言母子绑在一起。”
“或许吧,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这么想过。但实际上,段红斌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他会选择这个时候自杀,更没想到,他误打误撞,险些破坏我原本的计划,所以我只能想办法补救。”杜浩峰顿了顿,许久才又嗯了一声,“大概是因为我太喜欢文泽了,从我看到他第一眼起,我就认定了他。那天他和何医生一起来棋社报名,两个人站在阳光里,身背后都是金灿灿的,我以为那是一杰和他妈妈回来了,差点走到他们面前抱住他们……我太想他们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失而复得!”
“但他们终究不是你死去的妻儿,你也永远取代不了段红斌。”风平正视着杜浩峰说道。
杜浩峰没有回答,他只是愣愣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出神。
“我能见见我的女儿吗?”沉默许久之后,他问白杨。
白杨抬头看着他,却无法从他眼神中判断真伪。
——
杜浩峰自首后的第三天,段文泽终于决定收拾行囊飞往首都。
一大早,白杨和安磊来机场给他送行。
“谢谢你,白警官,谢谢你来送我,我妈妈的事,还希望你能……”
“你放心,可以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帮,你在那边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时联系我。”白杨拍了拍段文泽的肩膀。
“我会的,今后肯定少不了要麻烦你。”
“没关系,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
“我一定会回来的。”段文泽说着,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站在白杨身旁的安磊,从刚才在车上开始,安磊就一直没有说话。
“我要走了。”段文泽上前抱了抱安磊。
安磊双手敛住段文泽的肩膀,两人久久都未能分开。
大概彼此都害怕,这一次分开就没有了再见。又或者,再见已经不再是熟悉的人,已经不能得到对方的怀抱了。
所有的陌生,都是从分别开始的。
“我在那边等你,我等你去那边上学。还有,假期,假期我一定会回来的……平常也会打电,不会不联系的……”段文泽语无伦次地在安磊耳边呢喃着。
安磊没应声,就只是紧紧地抱住对方。
直到机场开始播放最后的旅客通知,两人这才放开了彼此。
“我走了。”段文泽看着安磊,眼泪终于从溢满泪水的眼眶里滚落。
安磊看着他,许久才嗯了一声。
“你也要记得联系我。”段文泽再一次用力抱紧了安磊,在安磊耳边又叮嘱了几句。
白杨听不到两人最后的私语,他只能通过观察两人表情的变化来判断他们最后私语的内容。
当然和所有的离别一样,最后的一句,大都是泣不成声。
“再见!”
段文泽极其庄重地说了最后一句,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安检通道。
多少人的再见最后都成了永别。
安磊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滚落,虽然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抽噎的声音,但看着他掐的发白的手指,白杨还是能够感受到他心底的热烈。
“我们也走吧。”白杨轻轻敛住安磊的肩膀。
安磊嗯了一声,顺从地跟着白杨离开。
从机场开往市区,几十分钟的车程,安磊一直望着窗外,望着那片如同未晾干的蓝色抹布的天。
阴沉沉地,总让人不痛快。
“是要回步行街吗,还是要去学校?”白杨问安磊。
“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可以跟着你吗?”
“可以,我今天休息,你想去哪,我陪你。”白杨爽快地答应。
“我想去看看我爸。”
“好。”白杨透过后视镜冲安磊笑了笑。
三十分钟后,两人来到墓园。
安磊从墓园管理处那里买了几只白菊,放到了安金武的墓前。
“白警官……”他低声唤了句。
“怎么了?”
“我爸不是因为杜浩峰才死的吧?”
“不是。”白杨果断地回答。其实事实也是如此,从事故现场三人被发现的位置来看,安金武的死应该是与杜浩峰无关的。而且,警方一直认为,当天安金武之所以要提醒章乾,并非是因为担心何慧言,而是担心杜浩峰,他应该一早就知道何慧言想要杀了对方。
“一开始,我也觉得不是,可后来……我觉得就像何医生说得那样,如果没有杜浩峰,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文泽的爸爸不会死,我爸也不会死,大概唯一烦恼就是王明亨也没死,王克龙会继续欺负我们。”
“人都会这样,都会想着从某个时间节点重新来过,可惜永远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是偶尔回忆一下过去而已。”
“嗯。”安磊点点头,顿了几秒又看向白杨。
“王克龙是真的疯了吗?”他问。
“没有疯,但精神状况一直不是很好,现在也还在外地接受治疗。他的医生还在研究他突然发病的病因。反正,短时间内,估计是很难痊愈的。”
“他是离开前海了吧,不会回来了吗?”
“不会。”白杨轻轻拢着安磊的肩膀说道,“仝子善被人举报,因滥用职权被停职调查,资产也被全部查封了,王克龙没有再回来的理由。你现在可以安心去做一个中学生了。”
“我会的。”安磊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脑海中又浮现出段文泽在机场对他耳语的那番话——我们都重新开始,没有人会发现鸡汤里加过桂圆。
入冬以来,十天九阴,愈发冷得厉害。一进十二月,白杨便染上了感冒,反反复复,持续了一周多也不见好。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陈年痼疾,反正每年冬天,总会得上一场感冒,病得不重,但迁延日久,总也好不利索。
“这不是普通感冒,是你妈去世那年落下的病根,那时候正好是冬天,她走了,你病了。这么多年,这病每年来,每年走,一直也没好全,兴许是你妈在想着你呢!咱老家有说法,小病念旧人,这不是病,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