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慧言没有回答，她侧过去脸，愣愣地看向窗外，视线穿过倒了一半围墙的院子，一直看到五米开外的路边，光秃秃的梧桐树下，银灰色的轿车落寞地停在那里，她不记得是哪一个午后，段红斌开车在一棵梧桐树下等过他。

人可以走，但心走不了了。

何慧言是认同杜浩峰的话的，但她不想表现出来，因为那会让自己显得很脆弱。

“文泽知道自己被首都棋院录取的事了吗？”见何慧言迟迟没有回答，杜浩峰问了一句。

“暂时还不知道，我只告诉他，棋院那边很看好他，他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很开心，说是要在决胜局结束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磊……你是在奇怪小磊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吧，如果他知道了，应该会告诉你的。”

“是。小磊有什么事从来都不会瞒着我。”

“那芋头糕的事呢？”何慧言突然话锋一转，声音也阴沉下来。

“芋头糕？”

“安磊不喜欢芋头，也不喜欢吃芋头糕，他对芋头过敏，每次吃了芋头糕都会难受很久，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呼吸不畅。”

“是谁告诉你的？”

“你知道！”何慧言一怔，她原以为是因为安磊伪装的好，所以杜浩峰没有发现安磊对芋头过敏的事，可刚才看杜浩峰的反应，他分明是一早就知道的。

“你明知道他对芋头过敏，却还时不时地让他吃芋头糕，你——我还是低估你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向他确认。”

“你是不想确认吧，到底不是你自己的孩子，他对你而言，也没那么重要。在你心里，他就是你那个已故儿子的替身吧！”

“不是，我很清楚，他是安磊。”杜浩峰面无表情地看着何慧言，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是吗？”何慧言突然走到杜浩峰近前，“别再说谎了，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当初你骗我，你说设计投毒是为了利用罗复生中毒对付王克龙，你说你是不忍心看到文泽被王克龙欺负，为了让文泽和小磊从王克龙霸凌中解脱出来所以才设计了投毒事件陷害王克龙。那时候我虽然知道你所说的不可全信，可到底也觉得罗复生毁约耽误了雨诺上学，所以你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这样也确实能帮到文泽。可后来，当我看到小磊所遭遇的一切，当我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的女儿，当我从小磊口中得知你妻儿的死讯，我终于明白了，你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别人，就只是为了你自己，只是为了给你的妻儿复仇。所以，在设计投毒案的时候，你选择让安磊成为你的同谋，就因为他是安磊，不是你儿子，所以你才会拉他下水让他参与投毒！”

“他没有投毒，那都是王克龙威胁他，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做，我之前告诉过你，投毒的事跟小磊没有任何关系，段先生的死也与他无关，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后果也由我来承担。”

“承担，你拿什么承担，你能换回老段的命嘛！”何慧言放声怒吼，双目浸染血红，“是你害死了老段，老段就是因为你才死的。那天，你明明知道牛奶有毒，也明明知道老段在家，你甚至跑到了我们家门口确认过，可你没有做任何事，你明知道老段把毒牛奶拿回了家里，你却没有告诉他。”

“我不知道在家的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家，我按过门铃，也等了很久，但是没有人开门。我当时并不知道牛奶已经被调换了，而且，我在投放鼠药的时候反复确认过，投放的是安全用量，绝对不会致死。”

“你还想否认！事实不像你说的那样，罗复生固然是换掉了牛奶，但其实你那时候也已经发现了自己计划的漏洞，所以你在随后赶到四楼，就是为了确认那两瓶被投了鼠药的牛奶被送去了谁家。刚开始我查看防盗门监控的时候还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在我们家门口停留那么长时间，甚至还特意弯腰查看了杂物柜里面的鞋子，我以为事实真的像你说的，你对毒牛奶被调换一事全然不知情，所以才在门口犹豫，但实际上，安金武告诉过你，你知道罗复生已经调换了牛奶，你很清楚那两瓶毒牛奶被送到了我们家和隔壁四零三家，所以你才故意撞翻四零三家的牛奶，就是怕四零三家的孩子因牛奶中毒。你在我们家门口停留那么久，甚至打开杂物柜查看里面的鞋子，那是因为你想确认在家的是不是老段。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你的目标就不是罗复生，而是老段。”

“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杜浩峰低声回应，“我也没有杀段红斌的理由。”

“有，你有，因为你的死去的妻子和儿子，你在寻找他们的替身。就像你一开始找上小磊那样，你之所以费尽心思地想要文泽跟你学围棋，其实并不是因为他的围棋天赋，更多的，是因为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你那个死去的儿子的影子。我说的不错吧，你那个死去的儿子也是喜欢下围棋的，而且，兴许也有几分天赋，所以当你遇到文泽的时候，你才会不顾一切地要接近他，让他到你身边。”

“你想多了，我是喜欢文泽，但还不至于为了让他跟我学棋而失去理智。”

“是吗？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我们家老段、该死的王明亨和隔壁的罗复生，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清楚吗？都是因为你，都是你——”何慧言说着，突然抽出藏在袖口的匕首，狠狠捅向杜浩峰胸口。

闪电划破长空。

匕首的寒光，晃到了杜浩峰的眼睛。

前海市棋馆，段文泽与对手的决胜局即将开始，段文泽已经进入候场等待区，但何慧言却迟迟没有出现。

“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要不要再打个电话问问？”段文泽低声问安磊。

“刚才已经打过来，没有接通，可能是在开车吧，商场出入口那边经常会堵车。”安磊捏着自己的手机，眼睛死死盯着黑掉的屏幕。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正在发生，因为他刚才给杜浩峰发了条消息，但对方迟迟没有回复。

“你现在再打一个，我还是有点担心。”

“别想太多，你只要安心下棋就行了，等开局了我就再打一个。刚才工作人员提醒过，候场区不能接打电话的。”安磊安抚段文泽。

“没事，我这边没什么要做的，你先坐就去打电话吧，让她快点回来。”段文泽央告道。

“那好吧，你专心比赛。”捱不住段文泽的一再央求，加之本身对杜浩峰的担心，安磊最终点了点，举手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申请离场。

才一走出候场等待区，他立刻个杜浩峰拨了个电话。

电话通了，但一直没有人接听。

“看到后回复，我等你消息。”按掉电话，安磊编写了条信息准备发给杜浩峰，但没等消息发出，家里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安磊接通了电话。

“小磊，你在哪呢？”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怯弱的声音。

“在棋馆，怎么了？”安磊问。

“没什么，那个……比赛开始了吗？”

“比赛就要开始了，文泽已经在候场了。”话音才落，赛场内比赛清脆的铃声紧接着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