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想不通。
“你确定段红斌从来都不喝牛奶吗?”他再一次问安磊。
“这都是文泽告诉我的,他说他爸从来都不喝牛奶,总觉得牛奶有一股怪味,就算在家里饭桌上看到都要躲得远远的。家里从奶站订来的牛奶,一直都是他和何医生在喝。最开始的时候,出于对健康的考虑,段叔叔也曾经试着喝过几次,但每次喝了就吐,从那以后就再没喝过。”安磊双手捧着水杯,杯子里的柠檬水已经见底,他愣愣地看着被卡在杯中的柠檬片,若有所思。
“再点一杯吧,还要柠檬水吗?”白杨轻声问。
“不用了,我已经喝的够多了,喝不下了。”安磊摇摇头,“我妈也会做柠檬水,但不如这个好喝。”
“那你是更喜欢这里的柠檬水吗?”
“不是,这里的柠檬水太凉,家里做的,是热的。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走了吗?”安磊放下手中的杯子,看了一眼时间。
“当然。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见过杜雨诺吗?就是杜老师的女儿。”
“没有,从未见过。”
“你去过他家那么多次,一次都没有见过吗?哪怕是背影也行。”
“杜雨诺已经死了。”安磊抬起头,淡淡地看着白杨。
“死了?”不是不存在,而是死了。安磊的回答让白杨着实一惊。
“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三年前,顾一杰的妈妈死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也是最后尸检的时候杜老师才知道,他原本应该有个女儿,他给那个孩子起了名字,叫雨诺,并从那时开始想象着,杜雨诺慢慢长大,学会了走路、说话,去了幼儿园,又开始进了校园,甚至准备上初中。”
“所有关于杜雨诺的一切,都是他幻想的?”虽然陆星桥早就给过白杨提醒,但当真相从安磊口中说出时,他还是觉得讶异。
“你们应该查到了吧,他一直都患有心理疾病,之前的几年都是在依靠药物维持着的,但那些药根本就不管用,他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三个月前,他试着把药停了,也是那个时候,他在看房子的过程中遇到了罗复生。他的病情又一次加重了,甚至差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从那母子俩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
“然后你们就制定了针对罗复生的复仇计划?”
“没有,他没想过让罗复生死,他从未想过要杀人,他只是被真正的凶手利用了而已。”说到这里,安磊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声音骤然失控。
“真的,他不是凶手。”他看着白杨,眼眶血红。
“我相信你。”白杨点点头,顾自站起身来。
“对了,你知道杜浩峰在哪吗?”白杨压低了声音又问。
安磊怔怔地看着白杨,没有应声。
送了安磊回到五金店,白杨再次返回警队。
警队办公室灯火通明,风平和钱墨正一动不动地对着三台播放着监控画面的电脑,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画面。
“不是说约了安磊见面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见白杨进门,风平按下暂停,转头问白杨。
“安磊提供了新的线索,我们的调查方向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段红斌的死与杜浩峰无关,凶手另有其人。”
“与杜浩峰无关?怎么可能呢,证据确凿,杜浩峰利用王克龙投毒做掩护,使用高纯度的氟乙酰胺毒杀罗复生,结果被罗复生识破,计划失败导致段红斌中毒身亡,这不是你提出的思路嘛,哪里又不对了?”钱墨抱起胳膊,看着白杨。
“因为牛奶,段红斌从来都不喝牛奶,所以就算是杜浩峰在牛奶里投放了高纯度的氟乙酰胺,段红斌也不会因牛奶中毒身亡。”
“但段红斌确实死于氟乙酰胺中毒,这是法医那边多次论证过的。”
“是,我并不怀疑段红斌的死因,他确实是氟乙酰胺中毒导致身亡,但氟乙酰胺的来源,真的就是那瓶还剩了一大半的牛奶吗?”
“你是说,段红斌中毒并非是因为那瓶毒牛奶,也可能是通过其他途径接触到了氟乙酰胺?”钱墨顺着白杨的思路问道。
“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很快发现了那瓶有毒的牛奶,而且又检查出段红斌死于氟乙酰胺中毒,所以自然而然地认为段红斌是服用了含有氟乙酰胺的牛奶导致毒发身亡,可实际上,段红斌从来都没有喝牛奶的习惯,不光是不喜欢喝牛奶,每次喝到牛奶甚至会狂吐不止,他又怎么可能是因为喝了毒牛奶身亡呢?”白杨仔细分析道,“我认为,段红斌体内的氟乙酰胺,有可能是通过别的途径进入他体内的,那才是段红斌真正的死因。”
“但段红斌的尸检结果显示,他的胃部的未消化物中检测到了含有氟乙酰胺的牛奶,这说明他是喝过牛奶的。正式的尸检报告下班前才送过来,是黄组亲自送过来的,你可以看看,这次的各项检查都做了更详细的解析。”风平从身前桌面的档案夹中抽出尸检报告递给白杨。
“黄组长回来了?”之前白杨就听说过这位警队的法医大神,但因对方一直在外参加学术活动,迟迟未能见面。
“昨天才回来的,一回来就重新整理了尸检报告。你先看看吧,有不明白的可以打电话问他。”
白杨接过报告,他很快注意到,法医在胃部残留物中确实检出了含有氟乙酰胺的牛奶成分,而且这些牛奶内容很有可能是死者死前才服用的,并未得到及时消化。
“怎么会这样?段红斌怎么可能会服用牛奶呢?安磊不至于说谎的。”
“也许安磊得到的也并非真实信息呢?你刚才不是说过嘛,这些都是段文泽告诉他的,他只不过是转述了段文泽的话而已,所以就算是说谎,也并非他本意。”风平提醒白杨。
“你是说,是段文泽骗了他,说谎的是段文泽。”
“目前来看,只有这一种解释,当然,前提是安磊说的都是实话。”
“可段文泽为什么要骗他呢?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白杨不认为段文泽回去扯一个能被轻易戳破的谎,他这么说,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或者,他真的就是在陈述事实。毕竟事关段红斌的死,事关杀害段红斌的真凶,他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替杜浩峰遮掩什么。
“法医那边的同事还在吗?”白杨问钱墨。
“我刚才看法医科那边还亮着灯,大神应该还没走。”
“那我先过去一下。”白杨说着,敛紧了手中的尸检报告,迅速冲出了办公室。
法医办公室在警队二楼西侧的走廊尽头,主要负责人黄述是个戴着厚底方框眼镜的小胡子,传说是国内知名医科大学的博士高材生,从业短短五年就解剖了将近上千具尸体,成绩彪悍到让他的老师都为之汗颜,据说在江南法医圈里还给他封了个“江南一刀”的雅号,又因这人想事情的时候总喜欢摩挲自己的胡子茬,所以队里人背后都管他叫师爷。不过白杨来警队没多久,和这位师爷素未谋面,只是在警队的宣传栏里见过这位的真容,所以,还不敢那么随意的称呼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