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身后有双眼睛，正在某个地方盯着自己。

但他没有选择逃离，也没有回头确认，而是迅速进到漆黑的家中，狠狠关上了家门。

下意识地，他伸手去摸开关。突然意识到不对，手就停在半空。

下一秒，指尖感受到一双粗糙的手掌。

“需要我帮忙吗，老师？”

耳边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杜浩峰心下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把，紧紧巴巴地生疼。

他不自觉地退到门口，缓缓抬起头。

“文泽。”

黑暗中，他对身前的黑影轻唤了一声。

月影婆娑，皎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段文泽的脸上，杜浩峰只觉得浑身一颤，像是突然回到了三年前的某个夜晚。

那时候一杰还在，父子俩总是像这样站在窗前，看着夜空，随意闲聊，妻子会在厨房准备好茶点，就放在父子俩身前的窗台上。

现在想想，如果一杰还活着，这时候已经是个高中生了，兴许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出一头，长出青年模样了。

那样的场景，杜浩峰在梦里见过无数次。

“老师。”段文泽低声开口，打断了杜浩峰的思绪。

“嗯。”杜浩峰回过神来，声音有些哽咽。

“我爸的死真的和你有关吗？我今天才听到小区里的人说，是你在牛奶里下毒，害死了我爸。”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想听你的答案。”段文泽侧过脸，看着杜浩峰。

“我确实在牛奶里下了毒，但并不是为了毒害你父亲。”

“是为了对付罗校长吗？我听小磊说了，你跟罗校长有过节，罗校长害死了你的儿子和妻子。”

杜浩峰点点头，“我是想要对付罗复生的，但没有想要他死。我以为那是安全用量，可没想到……文泽，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你父亲也许就不会死。”

“老师，你不是那么大意的人。如果你不想毒杀罗复生，那他就一定不会死。你刚才不是说过么，你在投毒之前，是已经查过安全用量的，所以你在牛奶中投放的药量，并不足以毒死一个成年人，对吗？”段文泽仰起头，轻声问道。

“文泽，你想说什么？”

“你之所以遇到罗校长，是为了给你女儿在千洲花园买学区房，所以你原本并不是打算报仇的，只是在看房子的时候碰巧认出了罗校长，而罗校长也认出了你，所以出尔反尔，打断了你们的第一次交易。他的行为惹怒了你，所以你才决定要对付他，但你没有想过让他死，对吗？”

“原本是这样，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的，也许在投放药量的当下，我又做了错误的选择。”

“没有，你没有。”

“为什么这么确定？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你是我老师，我了解你，你不会让自己在关键的时候失控。”

“你看错了，文泽，我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就像那天晚上，在渔民巷吃饭的时候，你听到了我和小磊之间的称谓那样，有时候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一直都在连累小磊。”杜浩峰握紧拳头，身子撑在窗台边。

“小磊应该已经跟你坦白了我们的关系了吧？”他问。

“没有完全说明，他只说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一，是像父亲一样的存在。但我已经猜到了，当年那个把他从水库里救上来的人，那个教他钓鱼、教他下棋的人，都是你。”

“你跟小磊下过棋？是什么时候？”

“前几天下过一次，他想装成初学者，但他的伪装很拙劣，被我识破了。看得出来，他应该是会下棋的，而且下了很多年，棋路也很成熟了。”

“在下棋方面，他不如你。”杜浩峰轻笑，“他总是考虑的太多，想法不似你这样单纯。其实，下棋是件单纯的事，布局也并不像旁人误以为的那样复杂。一局棋，只要坚定好一条出路，就一定能赢。”

“不是的，他不是不能赢，只是不想赢而已。你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他的，他在顾及周围人的感受，所以并不在意自己棋局的输赢。你应该知道，如果他也可以不顾一切，肯定能比我做得更好。”

“你很了解他。”

“算是吧，至少现在，我认为自己已经开始了解他了，就好像，从昨天开始，我才真正了解自己的妈妈。”段文泽咧咧嘴，干裂的嘴唇渗出血色。

“老师，你了解她吗？”他问杜浩峰。

杜浩峰摇了摇头，“虽然接触过多次，但我不认为自己能轻易了解一个人。”

“是啊，我跟她生活了这么多年，也都没有完全了解她，何况是你呢？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但这个问题，我希望得到真实的回答。”

“真实的回答？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知道答案呢？”

“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你知道。”

“你说吧。”杜浩峰长出了口气，他已经大概猜到了段文泽要问的问题。

“老师，你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了吧，你没有害死我爸。”

“你……”杜浩峰愣了愣。

“回答我好吗？我想知道真相。”段文泽打断杜浩峰。

杜浩峰深吸一口气，徐然应声。“我只是怀疑过，并没有完全确认。警方认定死因是氟乙酰胺中毒，我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自己，只是我始终不能确定，在牛奶瓶中投放的药量是否足够安全。”

“那你现在可以确认了，无论你在牛奶瓶中投放了多少药量，我爸的死都与你无关。因为他从来都不喝牛奶，家里的牛奶都是订给我和妈妈喝的。我记得，这件事我曾跟你说过。”段文泽盯着杜浩峰的眼睛。

“跟我说过吗？我没有印象了。”杜浩峰稍稍侧脸，目光落在卧室的门口，不知为什么心中隐隐不安，他想要尽快拿了那个木头盒子，从家里离开。

“就在上个月，你想劝我爸同意我参加围棋比赛，所以特意向我问过他的喜好，我当时就跟你说过，他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只是他很不喜欢牛奶，他觉得那东西有种奇怪的味道，只是闻到味道就会反胃、恶心，在家的时候，看到饭桌上的牛奶，他都是远远避开的。老师，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杜浩峰有些心不在焉。

“这件事，我刚才告诉了小磊。”

“小磊？”

“白警官应该已经知道了小磊和你的关系，他约了小磊见面。在小磊出门前，我去五金店把这件事告诉了他。这个房子的钥匙，也是在那个时候拿到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妈已经决定了，要带我离开前海市。我想看到警方在我们离开之前查出我爸真正的死因，找到真正的凶手。”段文泽低下头，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

白杨正试着消化掉安磊提供的信息，但仅仅一句“段红斌不喝牛奶”就让他陷入迷乱之中。

段红斌不喝牛奶，那为什么又会因为牛奶中的氟乙酰胺中毒身亡呢？

难得他体内足以致死的氟乙酰胺并非来自牛奶之中，而是来自其他途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