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浩峰想都没想，顺嘴应了一声。
五分钟后，他和小赵站到了三号楼四零一的门口。
门虚掩着，客厅里传出电视新闻的声音。
“罗校长？”小赵试着对屋里喊了一声。
“你们来了，快进来吧！”罗复生从厨房探出身子，手上还滴着水。
“还有多余的拖鞋吗？”小赵问。
“不用，今天还没打扫，不用换鞋了。”罗复生擦了擦手，拄着手杖走到门口把两人让进屋里。
客厅的茶几上，已经准备好了三杯冒着热气的茶，淡淡的奶香味在空气中弥散。
“这是奶茶？”
“姜汁牛奶，我自己煮的。这两天天气冷了，电视上说了，喝这个预防感冒！”
“您自己煮的，那花了不少时间吧？”小赵随意选了一杯捧在手里，抿了一口，又很快放下。
“人老了又没什么事情做，就是时间多。你们趁热喝，锅里还有。”罗复生说着，坐到两人对面的红木矮凳上，将其中一杯姜汁牛奶推到杜浩峰跟前。
“上一次真是不好意思，浪费了你那么多时间。”他看着杜浩峰。
“没什么，房子是你的，卖与不卖都是你的自由，我能理解。”
“毕竟在这住了这么多年，我那也是突然觉得舍不得，所以才随便说了个价格，人老了，就容易有脑子一热的时候，回到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我明白，说小了是房子，说大了是自己的家，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对，这话对，说是房子也是家，都能互相理解。”小赵极力说合。
“也不光是个家，这房子对我而言，就等于一辈子，我这一辈子都扔在这房子上了。”
“听您说过，当年为了这个房子，您借了不少钱。”
“可不是么，为了买这个房子背了债，银行贷款还不算，亲戚朋友都借遍了，也都借恼了、借跑了，那点亲情啊，也都……说了心寒……”
“不好意思，我先去一下厕所。”小赵打断罗复生。
“去吧，没事。”
“那你们先聊。”小赵红着脸起身走开，客厅里，剩下罗复生和杜浩峰面面相觑。
杯子里旋转上升的热气攀到杜浩峰脸上，软绵绵的温热让杜浩峰有些不自在。他讨厌这种僵持的局面，他急需一个话题来让自己放松一点。
“你养的鸟呢？”想了好一会，杜浩峰打破沉默。
“死了，被楼下新养的狗熬死了。”
“熬死了？”
“嗯，是熬死了。新来的狗叫了一夜，那鸟就死了，那鸟跟现在的孩子一样，承受不了什么压力。”
“也不能这么说吧，毕竟是一条生命，养了很多年，也怪可惜的。”
“没什么可惜的，被一条新来的狗吓死，是那鸟自己没本事，就算没有新来的狗，早晚有一天，它也得被其他的猫猫狗狗弄死。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鸟是被自然法则淘汰了。人也一样，适应不了社会环境，早晚也得被淘汰。你说对吗？”罗复生看着杜浩峰。
杜浩峰没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可能年纪大了，想什么都想开了，对不对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喝点奶吧，天凉了，喝点有好处。”罗复生再次推动盛满姜汁牛奶的杯子，推到了茶几的边缘。
“谢谢。”杜浩峰捧起杯子，轻轻吹开表面的牛奶沫，又将杯子轻轻放下。
“不合口味？”
“不是，刚才在小区里转了一圈，我的手不干净，我想去洗洗。”
“去厨房洗吧，洗菜池边有洗手液。”
“好。”杜浩峰起身，走进厨房。厨房收拾得很干净，一应物品皆整齐摆放，灶台被擦得一尘不染，看不到半点黏腻的油渍。炉灶上的奶锅闪着干净的金属光泽，锅里的热气正徐然攀升。
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了妻子还在世的时候。炉灶上开着火，热气从锅里溢出，熟悉的身影在四四方方的厨房里忙碌着，窗外时不时地传来邮递员送来报纸的吆喝声。
“给你毛巾。”
杜浩峰正愣神的时候，罗复生悄然走到他身后。
“谢谢。”杜浩峰接过毛巾，擦了擦还未沾水的双手。
“这里环境不错，开窗就是景观湖，往东望还能看见幽屏山，不论什么季节，一眼看去翠绿一片，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什么烦心事都能给冲淡了。”罗复生说着，上前推开窗户。
“为什么又愿意把房子卖给我了，上次不是不想卖吗？”杜浩峰侧过身来问。
“我老了，估计也活不了几年，我不想最后烂在这屋子里，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这房子留着没用，早晚都是要卖的，卖了房子有了钱，还能治病，我打听了，就我这病，找个好大夫动手术，兴许还能保命。不怕你笑话，我还不想死！”
“那也不一定非得卖给我吧。”
“是，对我而言，卖给谁都一样，不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对不起你，上次是我有错在先，所以……就当我赔罪了，价格上也能商量商量。”
“你是真想卖给我？”
“不然呢？你怕我又反悔？”罗复生笑问。
“多少钱？”
“价格都可以商量，但我还有个问题一直没来得及问你。”
“什么问题？”杜浩峰冷着脸问。
“你为什么非要买这个房子。”
“赵亭没告诉你么，买房子是为了孩子上学。来千洲花园买房子的，不都是为了孩子上学嘛。”杜浩峰盯着罗复生的鼻子，右侧鼻翼边的伤疤若隐若现。
“仅仅为了上学，不至于非得买我的。我听小赵说你看过这小区里的很多房子，有不少性价比更高的，但你都没看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有时候连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就是觉得这房子很好。而且，不是说这楼上就住着那位大名鼎鼎的徐老师嘛，贵点也是应该的。”
“是因为隔壁的孩子吧？听说你很喜欢他，拿他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对待。”
“算是原因之一吧，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我的……骄傲。”
“我明白，都是当老师的，我也有过令我骄傲的学生，可惜……”罗复生皱起眉头，长出了口气，“对了，你的孩子多大了？”
“六年级，我女儿上六年级了，明年升初中。”
“女儿？”罗复生一怔，停了几秒又问。“怎么没带她一起过来看看？”
“她在家里，还睡着。昨天跟我练字练到很晚，估计是累了。”
“练字？毛笔字？”
“钢笔字，马上上初中了，我想让她好好练练字，免得以后不好改了。”
“她自己在家？”
“当然，我的家里没有其他人。对了，我的手机没电了，能接你的手机用一下吗？我想给孩子打个电话。”
“拿去用吧，就是怕你用不惯。老人机，没什么功能。”
“没关系。”杜浩峰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接过手机。拨了两次，电话没拨通，他发了条短信。
“这就行了？”
“可能是还睡着，给她发消息了，她醒了就能看到。”杜浩峰微微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罗复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