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毕竟时过境迁，他很快又被现实击倒，只一阵窗外乱入的清风就让他瞬间清醒。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怯弱的孩子，而曾经的避风港，他的邻家哥哥，也因为口袋里的警官证，终究无法与他站在同一立场。

他明白，眼前的白杨，更重要的身份，是一名丨警丨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的对手。

“哥，你先坐，我给你倒水。”恢复清醒的宋俊青从白杨的怀抱中挣脱，用一张书桌隔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你在学习自考课程？”白杨拿起一本辅导材料翻看了几页，宋俊青的字迹一如儿时般工整，像是从字帖上拓下来的一般。

“如果顺利的话，我想参加明年春季的升学考试。”

“选择什么专业？”

“心理学。”宋俊青说着，将水杯推到白杨面前。

热气升腾，白杨有些睁不开眼睛，却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宋俊青。听到“心理学”三个字，心下不免一阵刺痛。

“俊青，你——”一心想知道七年前发生的事，可话到嘴边，白杨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尽管，来的路上，他已经设计了无数个方案。

“哥，你不会以为我就是偷走康谣尸体的那个恋尸癖患者吧？”

“当然不会。”

“哥，我没病。”

“我信你。”白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不是丨警丨察么，怎么能这么轻信嫌疑人呢，这不够客观。”宋俊青爽然一笑，两眼血红。他庆幸，眼前人，还是他原本的白杨哥。

“你小子真是长大了，这是在教我吗，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白杨半开玩笑地说。可话说出口，有一阵心酸，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还是缺席了。

宋俊青笑笑没说话，转身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病例，递给白杨。

“早就准备好的？”白杨接过病例，手指轻抚过宋俊青的名字。

“原来是为了升学考试准备的，但现在，给你看最合适。”

“主治医生陆星桥，就是因为他的诊断，你才被关进这里的？”

“哥，你要的答案都在病例里。”宋俊青抱起手边的水杯，看着白杨。

白杨听了宋俊青的话，没再提问，仔仔细细地把厚厚的一本病例看了一遍。病例中详细记录了宋俊青在疗养院这七年的治疗过程。

宋俊青入院是因为患有偏执型精神障碍，妄想症状严重且发病时伴有暴力倾向，在入院前曾数次殴打其继母康谣，并将康谣推下楼梯，以致怀孕数月的康谣流产。事后，宋俊青还曾试图在康谣的水杯中投放安眠药，被康谣当场抓获。病例记录显示，病人家属怀疑病人因亲生母亲的意外身亡导致精神失常，曾带病人到省内各大精神病医院诊治，众多资深精神科医生一致认为，患者患有严重的偏执型精神障碍，不适合居家社交，必须交由专业的精神病医院收治。

宋俊青入院后，一直由陆星桥医生负责，陆星桥曾在宋俊青入院两个月后做出患者已康复的诊断，请求院方协调家属，接宋俊青出院，院方综合考量后主动联系了家属，但这一建议被家属拒绝了。此后的两年时间内，陆星桥又多次向院方申请，但无一例外，都未被院方批准。而屡次将陆星桥的申请报告驳回的，正是周副院长。

而后的几年，陆星桥再也没有向医院提交过出院申请，宋俊青也一直按照偏执型精神病人接受治疗，只是病房从之前的新楼1506病房换到了如今的老楼327病房。期间，病人家属曾要求院方给患者调换新病房，但院方以床位不足为由，拒绝了家属的要求。

“哥，看完了吗？”见白杨对着病例最后的封底发呆，宋俊青低声提醒白杨。

白杨缓缓合上病例，长出了口气。他看着宋俊青，久久没有说话。

“陆星桥是好人，你别去找他麻烦，他可扛不住你的拳头。你这一拳下去，估计他半个月都起不来床。”宋俊青推了推白杨的胳膊。

“但他最后还是妥协了。他没有坚持到底，可他明明知道真相。”白杨哑然失声，他再次重新审视眼前的这间病房，狭长的房间，低矮的屋顶，简单的桌椅，斑驳的灰墙，以及灰墙边那张不足一米宽的单人床，他很难想象，俊青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与世隔绝，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光。在他的印象中，少年的日子应该是自由的，至少能看得到光。

“哥，他已经尽力了。不惜一切代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以他当了七年医生，还仅仅是个主治。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医院工作，也可以有更好的发展。”

“是因为康谣吗？一切都是因为康谣？”白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但说出康谣的名字时，还是恨恨难平。

“因为我毁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宋俊青异常平静。

疗养院旧楼三层，医生办公室里，陆星桥忐忑不安，注意力全在电脑屏幕的时间上。已经足足两个小时了，进327号病房问话的丨警丨察还没出来，而病房内也安静的出奇。

“陆医生，在担心327啊？”办公室的同事看了一眼陆星桥。

“赵大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他叫宋俊青，不是什么327。”陆星桥瞪了对方一眼。

“我这不是逗你么，你都对着电脑屏幕俩小时了，屏幕都要被你看穿了。我说，你要真担心宋俊青就过去看看，反正他是你的病人，正常查房，丨警丨察应该会理解的。”

“算你说了句人话。”陆星桥随手抽了本寻房记录，起身迈出了办公室。

陆星桥的办公室与327病房斜对着，相距不过五米，陆星桥快步走到327病房门口，正要抬手敲门，却护士叫住了。

“陆医生，周院长在会客室等你，让你立刻过去一趟。”

“好。”陆星桥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会客室在一楼，是专为来探望患者的家属准备的，会客室外的窗口爬满了蔷薇花，向来对蔷薇过敏的陆星桥也极少去那里。一般情况下，院长也很少在那里接待客人，更不会让自己前去陪同。陆星桥很快想到，在会客室的客人，八成也是冲着俊青来的。

果然，到了会客室，周院长一上来就介绍了客人的身份，千岛刑侦大队队长风平，是负责调查尸体掉包案的。

“你好，我是风平。”风平主动伸出手来。

“你好，风队长，我是陆星桥，是俊青的主治医生。”

“是，我找你，确实是想了解一些关于宋俊青的事。”风平看着陆星桥，他从对方的话里，听到几分敌意。陆星桥率先提到宋俊青，无非是想表明，自己知道丨警丨察的来意。

“都坐吧，你们先聊，我去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周院长识趣地离开，把会客室留给了风平。

“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我会尽量配合你的，只要你相信。”见周院长离开，陆星桥索性开门见山，直接亮明自己的态度。

见对方爽快，风平也免去了客套，直奔主题。

“我刚才翻看过宋俊青入院以来的全部资料，也从周院长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宋俊青的病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