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坐在这里,你应该大概知道为什么。你可能还有一种心理,事过境迁,陈年旧案,你甚至还会想,推翻自己人办的案子,这不怕打脸不怕国家赔偿?不,这都不对。”谢大雷一口气说了这么说,喝了一口水。
“我不会跟你做思想工作,浪费时间,也不会给你讲你的老婆孩子,没有意义,我只跟你讲法律。”谢大雷目光直视着张岳林。
“你学了4年的刑事侦查,不会不知道法吧?就是法医鉴定没出来,也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肝破裂足够构成重伤,在这种情况下,你是怎么在取保候审的同意书上签的字呢?”
王力生接过话茬,“张岳林,我现在代表组织和你谈话。扫黑除恶行动,你不是不知道,作为一个受过多年教育的公丨安丨干警,你如何解释在马宏宇这件案子上的行为?”
张岳林长出一口气,把脖子处的风纪扣松了下,“两位领导,我一个小派出所的副所长,管的也是巴掌大的地界,你们也都干过一线,你们觉得我有那么大权吗?还不是上面领导说让干嘛就干嘛。”
他也喝了一口水,拿捏着一次性纸杯来回转,“这个事儿,我不是没有责任,但是我请求组织调查我的上级领导。”
“你说的上级领导是谁?”
张岳林不说话,阴沉着脸。
谢大雷和王力生交换下眼色,“昨天,马连奇的人大代表身份被罢免,全盛公司目前查封,纪委和检察院同时介入这起案件,我们还收到了省里关于马连奇涉黑案务必彻查的通知。”
张岳林抬起头问,“谢队长,我知道你是刑侦一线多年的老同志,你知道县城一个派出所民警一个月工资多少钱吗?”
他举起三个手指头,“不到三千。你知道全盛房地产起来之后,县城的房子现在多少钱一平吗?6000多。是,我们的纪律要求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请问各位领导,你们上有老下有小,这些钱还贷款交学费,日子能过吗?”
“我没有想过要从这个职务上捞多少好处。但是当我的上级跟我说,要从适当的渠道给一线同志们补充些经费的时候,我怎么拒绝?我手下的人,出警回来食堂没饭,所里连解决顿夜宵都没能力的时候,你作为所长,你怎么办?”
“马宏宇的案子,确实有徇私枉法,但是抓进去又怎样?判几年,受害人也得不到赔偿,嫌疑人照样大摇大摆放出来祸害,这意义就大了?”张岳林皱着眉头俩手一摊。
“能不这么不要脸吗?”谢大雷打断他,“都是干这行的,刑警是吃干饭的吗?来找你之前我们就听了几句道听途说就来了?你一个月工资收入3600多,加上补助4200多,你老婆一个月3000多,那你家150平的大房子是怎么换的?为什么这么巧买的是全盛的?给你办理购买手续的销售经理刘嘉,昨天就到这里报道了,他的笔录我拿给你看看?”
谢大雷铁青着脸。
张岳林不吭声了。
59、
何军明在办公室踱来踱去。他紧拧着眉头不时站在窗户前向外观望,其实他什么都没看,他在思考。
许久,他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是我,上回安排的事儿,处理的怎么样了?”
他站定在窗前,一只手扶着窗框,“嗯,尽量吧。事已至此,看造化了。”
安城看守所。
段立刚白胖的大脸出现在走廊另一端,谢大雷和冯明亮静静坐在栏杆这头等着他。
“谢队,冯导。”段立刚经过这几天的看守所教育,文明礼貌明显渐长。
“坐吧。”谢大雷抬抬下巴示意他,“段立刚,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留了不少证据,你还说你怕死。我今儿比较闲,专程来问问,你怕谁?”
段立刚一愣,他没寻思这句话会让听的人走了心,尴尬地一笑,“谢队,我就这么一说,您还当真了。”
“哦。”谢大雷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你们这伙子人,我们抓的差不多了。有人让我给你带个话,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这话一说出来,段立刚脸马上就白了。
谢大雷一看,还差点火候,他慢慢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架势。
“谢队,谢队…”
“有事儿?”
段立刚欲言又止,看起来非常犹豫,“我举报。孔一宁杀过人。”
这消息爆出来,谢大雷也是很震惊。
他慢慢坐回到椅子里,假装非常不在意,“什么时候的事儿?”
“几年前了。”段立刚嗓子好像很干涩,努力吞咽着口水,“当时全盛还没这么大,我们就跟着马连奇干点小活儿,弄点小钱花花。当时安城还有个人,也很厉害,双方争地盘,但是平时谁也不公开说,直到有一回,在安城最有名的夜巴黎,哦,这里现在已经改名叫天上人间了,马连奇带着我们在那聚会,让对方的人堵到包间给打了,我们这边人少,吃亏,等我们的人来了,他们的人就散了。”
“马连奇肯定不吃这个亏,但是也没有马上报复。”段立刚说,“我们当时就想着杀过去,马连奇不让。结果,过了小半年,孔一宁安排人把这人的车点了。”
“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点车呢,挨打这么没面子的事儿,至少得打回来才行。后来知道,这是试探。这个人也报警了,但是没查出来。”
“是辆猛禽吧?”谢大雷插话。
段立刚一惊,顿感大势已去,颓废地点点头。
“后来呢?”
“后来又过了几个月,有一次吃饭,孔一宁没到。我问别人孔哥干嘛去了,有个马仔说上大号去了。”段立刚把两只手放到桌子上,“大号,在我们那,就是动刀动枪了。”
“可是你们说的这个人现在在服刑啊?”谢大雷不解地问。
“是啊。”段立刚苦笑一下,“这也是我害怕的地方。孔一宁安排了好几个小弟跟着这个人,直到有一天,这个人在另一场火拼中,打伤了一个人,但是伤不是很重,是孔一宁在他走了之后补了一顿,造成这个人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就是法医都查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呢?”
“孔一宁有个习惯,他有点轻微洁癖,比如打人见了血,他一定要汗蒸或者泡澡,要去去血腥,衣服鞋从里到外都换。那天,他的这一套行头就是我送到洗浴中心的。”
“这又能说明什么?”冯明亮还是没看到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