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有种潮湿的黏着感,电视柜锈迹斑斑,带着各种未知的气味和液体痕迹。
(屋里的床长得巨像搓澡床,头部还高出一块儿)
周庸看了一圈,觉得没地方坐,站着点上根烟,问我为啥开一房。
刚想回答他,隔壁忽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这墙完全不隔音—我只好压低声音,小声告诉周庸,说直接问的话,人家最多卖你点药,住在这儿的话,谁来买东西,谁来送东西,我们都有机会查到。
他点点头:“有道理”。
如果不来到这地方,我真是难以置信,北京竟然有60块钱一晚的标间。
我俩一直跟房间里坐着,透过猫眼和听声音监视着走廊,晚上8点,一房间里忽然传出一阵男人的哀嚎,一个中年妇女冲出房门,跑到值班室,说快给我支药,他受不了了。
她拿到东西,转身充回去的时候,我和周庸开门出来跟上她—她连门都没来得及关,就拿注射器抽出了药,给了床上躺着的男人一针。
看她注射完,我问了句没事吧,她跟我摇摇头,说快不行了。
我问她什么病,她告诉我,是肺癌,晚期。
回房间的路上,周庸忽然要上趟厕所—这个旅馆的房间里,没有洗手间,只是在每层有一个公用的,我俩来到公用洗手间,周庸方便完,走到门口,忽然使劲的吸了吸鼻子:“徐哥,你闻”!
我说我tm可不闻,让他自己闻。
周庸说不是:“这个味道,就是咱跟康仁医院闻的那个味道,这绝对不是屎味,比屎还恶心”。
(公用卫生间)
闻了闻,还真是,顺着臭味的来源,我俩找到厕所附近一房间,四处看了下—走廊里没有摄像头,我拿猫眼反窥镜,看了看房间里的情形,一个男人正在剧烈的咳嗽,忽然他朝门口走来—我急忙拽着周庸闪到一旁,假装向走廊里走。
那男人开门冲出来,冲到公用卫生间,在洗手池旁不停的咳嗽,我和周庸悄悄靠近他,发现臭味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随着他咳出一个白色的石块,厕所里的味道更浓烈了。
趁他发现我俩之前,我们躲回了房间,关上门,周庸看着我:“徐哥,下午在康仁医院闹事的时候,他也在”!
点点头,说看出来了—而且这哥们就是臭味的来源。
周庸说是啊:“他是得什么病了么,还咳出白色的石头”。
我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然后查到一种完全能对应上的病—扁桃体结石。
得这病的人,喉咙里会有白色的硬块,并发出恶臭,而这种病的诱因里,有一种是因为药物因素—止痛药、抗癌药、麻丨醉丨药这样的处方药,很容易引起扁桃体结石。
这些药物容易产生嘴干等副作用,扁桃体没有了唾液保护,当钙化食品残留在嘴里时,就形成了扁桃体结石。
长期服用抗癌药或者杜冷丁,都能造成这病,根据这旅馆的情况,那哥们不是得了癌症,就是吸丨毒丨的。
这非常符合我们的调查。
我和周庸跟这破旅馆里呆了三天,大致搞清了情况—这是一癌症旅馆,来这儿住的人,不是得了绝症,就是绝症患者的家属。
根据世卫组织统计,中国2015年有280多万人死于癌症,平均每天7500人,等到2020年,中国每年会有400万人得癌症,300万人因此死亡,2030年,这个数字将变成500万人和350万人。
很多人为了活命,寻求更好的医疗条件,涌向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但在异地,医保能报销的钱更少,而且大城市日常花销高,他们的经济条件经常力不从心。
这群人在寻找最便宜的地儿住时,癌症旅馆应运而生。
(癌症旅馆)
当然,癌症旅馆里偶尔会有第三种人,面黄肌瘦的吸丨毒丨者—跟这儿,能很轻松的从癌症患者手里,买到杜冷丁或者吗啡类药品,在犯毒瘾又没钱的时候,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好选择。
在这三天里,除了口臭那哥们,其他几个在医院闹事的人,我也都跟癌症旅馆里看见了,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去康仁医院闹事,还得再查。
为了获取更多信息,我跟周庸商量,让他装癌症患者,好借家属之名和邻居打成一片。
周庸想了想说行:“那我装什么癌症”?
问他**癌怎么样,周庸急了:“徐哥,你怎么不直接弄死我呢,我给你演个死人成么”?
我说不成,那就胃癌吧,你躺床上打滚儿,装装肚子疼,不出门,省得让那几个闹事的撞见人出来,毕竟他们见过你。
周庸装成了胃癌,整天跟床上躺着,我则到处串门儿,听“邻居”们诉苦。
10月27日,隔壁肝癌患者的妻子,一大姐在和我聊完天后,欲言又止。
问她怎么了:“姐,有什么话你就说呗,这都没外人”!
她点点头,问我是不是经济上有困难。
我说那肯定啊,没困难谁住这儿啊!
大姐拍了拍我,说浪啊,看你和你弟,在这儿住好几天,一直没去医院复查,也不买药,肯定是没钱了吧,是医保报不了么?
我顺着台阶就下,说对:“我弟这病,现在只能吃进口抗癌药,但太贵了,一支一万多,医保还不给报”。
(中国抗癌药物价格非常高,甚至高于其他国家)
她说我懂你:“我爱人的病也是,在北京看病,回家乡报销,只能报一点,要是有北京的医保,很多费用能报百分之九十多。”
我说那有什么用,咱也没有。
大姐没接茬,问我有没有“镇痛专用麻丨醉丨药品供应卡”,我说有,她点点头,说你拿着这个卡,去找旅馆老板,把卡给他,他就能帮你搞报销。
我问哪种报销,大姐说这取决于你要哪种。
他可以提供给你,年龄长相相似的北京社保卡,冒名顶替住院治疗报销,少花点钱。或者给你开一份高额的住院费用,让你回到家乡能多报销点钱,看你想要什么了。
假装惊恐,我说这不行吧大姐,这被人发现得判刑啊。
大姐很冷静,说一般没事:“我爱人都用两年了,也没出事,而且为了活命,谁管得了那么多”!
(冒用别人的医保卡是要判刑的)
回去想了一下,我大致想清了这个癌症旅馆老板的赚钱方式—虽然这旅馆很破,但按照北京的房价,仍然得算是赔本经营。不过这都没关系,他能从其他渠道找回来这些钱。
癌症患者和家属,会把自己的麻丨醉丨药卡卖给他,他利用这些药,每年取出数量可观的麻丨醉丨药品,然后卖给瘾君子。
除此之外,他会帮癌症患者联系北京“医保”,或制造假票据,以此牟利。
(很早之前就有人用这个办法赚钱)
我打电话给光头,让他帮我联系康仁医院的黄牛,从他手里买了一张“镇痛专用麻丨醉丨药品供应卡”,又转手卖给了宾馆老板。
作为交换,他给了我一套北京社保卡,连带身份证,一个二十七岁的男孩,长得和周庸还真有点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