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敢含糊,趁着身上还有一点热量,又转身下了河道,沉到水底,扯了一大把水草上来。
师父看了看我堆在岸上的水草,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够。”
虽然不知道师父要水草干什么,可他既然要,肯定就有用,我再一次潜入了河底,将大量的水草扯上了岸边。
师父和我一起将这些水草拖到一个还算干爽的地方,之后他拿了我手中的狐火灯笼,拆了灯笼的灯罩,直接将狐火放在水草上炙烤。
在狐火的灼烧下,原本湿漉漉的水草竟然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变成了干草,又是几分钟过去,一道橘红色的火焰在水草堆里燃烧起。由于很多水草没有受到狐火的灼烤,上面还带着些水分,燃烧得比较缓慢。
就这样,师父接着狐火灯笼做出了一个火堆,接着火堆散发出来的高温,我们身上的温度也在渐渐回升。
师父很快就缓过劲来,他一边将狐火灯笼还给我,一边对我说:“还好仙儿事先把灯笼给了你,要不然咱们爷俩这次真要折在这了。”
我接过灯笼,看着那朵幽绿而冰冷的火苗,心中很是不解,狐火明明是冷的,为什么能将水草点燃呢?
师父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湿漉漉的糖,一边问我:“想什么呢?”
我说:“也多亏了地河里长了水草,不然就算有狐火,也没有柴啊。”
我师父给了我几个糖块:“补充补充体力,现在除了这糖,也没别的东西能吃。河里东西不是水草,它和东北老黄家的布衣鱼一样,也是只在墓里生长的东西。”
说完师父又望向了不远处的河流,接着对我说:“看样子,地河本身是不带阴气的。下游的水之所以阴气重,就是因为水潭里的石棺。”
我说:“那个石棺,早年应该是用来存放尸魃的吧,也只有石棺上的精纯阴气,才能镇住尸魃身上的阳气。可咱们守正一脉的先祖为什么要把尸魃弄出来呢,就是为了收集魃血吗?”
听到我的话,师父就冲我摇了摇头:“石棺应该就是用来放尸魃的,这一点应该错不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尸魃虽然阳气重,但却是内阴外阳,这种邪尸是符合阴阳易理的,它们体内的阴和体外的阳是平衡的,你感受到的阳气有多重,它体内的阴气就有多重。而且,阳气的成因,就是它体内的阴气……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我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怎么就听不懂了。您不就是想说,尸魃为了维持阴阳平衡,身体内外的阴阳气必须保持相同的强度。”
师父笑了笑,点头道:“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想啊,它如果常年被放在那口石棺里,表面上呢,是石棺的阴气镇住了它的阳气,可事实上,这股石棺中的阴,也同时会滋养尸魃体内的阴,尸魃内阴外阳,体内的阴气越发强盛,同时也会让它身外的阳气变强。久而久之,石棺早晚有一天镇不住它。咱们的先祖应该是在尸魃破棺之前将它提了出来,又用大术将它镇在了墓室中,用黑钢索和灵符压制住它体内的阴,又借地河和石棺镇住它的阳气。”
我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如果单纯地将尸魃放在石棺里,确实有破棺的危险。
师父隔着火堆静静盯着我,过了片刻,他才张口对我说:“你小子,不要以为自己跑了两趟生意就了不得了,你呀,还差得远呢!”
我就纳闷了,我刚才不就是没考虑到尸魃破棺这一层吗,师父也至于用这种话来挤兑我?
听着我师父的话,我心里难免有点埋怨,但嘴上什么也没说。
我感觉,自从我独立接手了胡南茜那边的生意之后,师父好像变得特别爱说教了,也特别在意别人顶撞他。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退休的老干部特别担心被别人遗忘似的。
其实在那几年,师父不但脾气变得有些古怪了,而且变得特别啰嗦,特别爱聊他年轻时候的光辉事迹,偶尔,还会有点不近人情。我知道,师父老了,他变得爱忘事,每次忘了点什么,他就会莫名起火,这样的火气他没办法冲着别人发,就只能冲着我发。师父不服老,可岁月终究不饶人,我能感觉到,师父这两年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虽然他的力气依旧大得出奇,可在体力上,却和从前无法相比了。
这次下墓,我是不想让师父来的,但我也知道,乱坟山的事他绝不会不管的,我了解他的脾气,也知道我拦不住他。
我本来想,下墓以后,我就跟着他,看着他,照顾他。可没想到被照顾的人,依旧是我。
火堆中的火焰依然旺盛,我和师父就坐在火堆旁,等着身上衣服烤干。期间师父时不时会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有时候是对一些琐事的抱怨,也有他对自己青葱岁月的一些回忆。
我不爱听这些话,就“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可师父还是没完没了地说着。
在此情此景下,两个人凑在火堆上闲侃家常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可当我长大以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才想明白,这可能是师父唯一一次倾诉的机会,因为在平日里,我但凡是有点事做,就不会乖乖地听他说这些话,总会找个借口搪塞他,比如要写作业,比如要练功,我从来没有像那次一样听师父唠叨,虽然我依旧没听进去多少,也没记住多少。
但至少,师父心里憋了多年的话,终于倾诉出来了,尽管对于我来说,那好像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我也忘了师父到底唠叨了多久,直到我发现身上的潜水服已经被烤干了,才对师父说:“师父,咱们是沿着河道继续走,还是等陈道长他们来找咱们?”
我没记错的话,师父当时好像正在聊我师父结婚时的事,他说到兴头上,突然被我打断,当即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回应我:“沿着河道走吧。”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我看他有些吃力,想上去扶他一下,没想到却得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他伸手将我挡开,还吼了一句:“扶什么扶,我还没老呢!”
我觉得有点尴尬,暗暗咂了咂舌,也没敢再去搀扶师父,只是提起了狐火灯笼,帮师父照亮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