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的服务人员分三种:第一是大茶壶,南方也叫“龟公”,这是官名,属于招待员,机灵乖巧,嘴巴特别会说,还得会随机应变。第二是打手,老鸨专门雇来,为了应付江湖上方方面面的来玩的人,万一有耍横的,打手们就会出面。
第三是老妈子和丫头,这些人属于雇员,不属于青楼里卖艺卖身的人,平时只负责姑娘们的吃喝拉撒以及伺候。
一般青楼的规矩,是白天不接客营业,大概到下午六点钟开始挂灯,静等顾客上门。
到了青楼玩耍,有两种消费模式:1打茶围,2留宿。
打茶围是行里话,意思是只闲谈聊天,或者喝酒听曲取乐,不留宿,所以比较“便宜”,而且有一定时间限制,每小时或者四十分钟,叫“一个盘子”,在这个时间内,客人们可以跟姑娘说笑谈天,青楼会奉送香茶水果香烟,也有地方会有非常简单的小酒菜。
如果要吃酒席或者大餐,那得另外加钱。如果客人在时间内没聊够,可以再加一个“盘子钱”,如同现在做保健时的“加钟”。
但是这个时间内,客人绝不允许随意跟姑娘动手动脚,如果越位,除非加钱留宿,不然姑娘可以拒绝客人。
留宿,大家都懂得。
青楼内的姑娘分两种,一种叫清倌,一种叫红倌。清倌是没破身的姑娘,特别贵重,没破身之前不随意接客,红倌就是接过客,已经破身的姑娘。
留宿也有规矩,红倌比较便宜,但清倌非常贵,需要花大价钱才能包夜,第一次也叫“开怀成人”,至少在八十—一百两银子或者大洋,即便有些财富的也不敢随意消费。
四个人坐了一桌,贵爷没经历过这个,杨小宝心里惴惴不安,自然不敢乱说话,只有孙老爷子仿佛熟门熟客,又慈祥温和,跟小金翠聊得全是家常话,慢慢的气氛也就和缓了。
“您老是京城来的?怨不得如此气度呢!”小金翠毕竟年轻,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雨过天晴,听说俩人从京城而来,羡慕道:“听说那儿好玩极了,还有皇上娘娘住的皇宫大内,我都想去逛两天。”
孙德胜喝口茶笑道:“京城繁华,其实比不得天津,若有机会可以去游览游览。杨厅长那边不碍事,他知道了有我呢。我们这次从京城来天津,就是专门给他帮忙,是件苦差事呢。”
“苦差事?您二位偌大年纪,还出来讨生活?我不信!”小金翠剥开个桔子递过来。杨小宝磕着瓜子陪笑道:“金翠姐,你不知道,这位可是有名的断案老前辈,是厅长专程从京城请来的!”
“是么?在我看来,那么老大的厅长都破不了的案,您老能行么?”
“哦?你也知道案子,是什么案子?”孙德胜饶有趣味的问。小金翠一愣,笑道:“不就是前阵子天津卫流传的什么水鬼杀人,运河捞出尸块的案子?嗐!我们这儿都嚷嚷动了,都传得有鼻子有眼,吓得我们天一黑都不敢出门呢。上次去丨警丨察厅陪杨厅长,听他说不是鬼怪杀人,还没说完就送我回来了,您老既然有神通,快点破了这案也让我们安心不是?”
二十一
孙德胜笑道:“哪有那么简单啊,金翠姑娘,请问你和你这行里挂灯顶红的姑娘们熟不熟?”,
“嗯,那得看怎么说,也熟也不熟。”小金翠天真地歪头思索道:“我们这行跟其他行当不太一样,也恨行也互相联络捧场。老话说同行是冤家,原本都是头牌姑娘,我在这家,她在那家,平日里少不了斗气炫耀显摆,或是客人、或是衣饰、或是住处,都得比比高低。不过有时候人家叫局,有的客人难缠恶心,大家伙都是同行,书上说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能帮衬一把就帮一把,有关系好的姐妹也互相捧捧,主动请客人换盘子挂灯留宿的。”
“这倒是实话。”孙德胜点点头:“请问你知不知道,去年以来,你们行里有没有头牌姐妹失踪的呢?”
“失踪?”小金翠疑惑:“失踪是什么意思?就是走丢了?”
“不,失踪就是忽然不见了,没了音信,不知去向。”孙德胜耐心解释:“就是今儿还在这儿,明儿忽然就不见人影了,大家都不知道她哪儿去了。”
“这个您老得容我想想。”小金翠一边回忆一边嘀咕:“我们这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今儿这个兴了,红遍满城,明儿那个被撂了,不见踪影,常有的事。您老或许知道我们行里的一些事:清倌不论,像我这样的红倌,一种是老板们花钱买来的,吃穿住用全靠老板供给,卖艺卖身给他们赚钱,我们算柜上的人,我们生老病死发卖给外人,全是老板做主;
“还有一种叫‘搭住红倌’,或是从良后丈夫死了无法生活,或是被抛弃,再来此地做皮肉生意,这类的姑娘身份自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赚得钱跟老板四六分账,若再找到丈夫,抬脚就走了也没人管;
“第三种叫‘押账红倌’,她们的父母丈夫没了活路,就把她抵押在此,换银子生活,就像当铺当东西一样,她一样得卖艺卖身,等她家有了钱再把她赎回去,如果三五年不来赎,老板也有赶她们走的。您想,我们又不是衙门里的人,钉住了一个萝卜一个坑,铁打的青楼流水的姑娘,我这一种红倌还有名有姓在册,搭住的和押账的,来来去去,哪有个准谱儿?”
杨小宝噗嗤一笑问道:“金翠姐,要按你这说法,那些搭住的和押账的还用赎身干嘛?等过个几年被赶走就是啦,岂不便宜?”
“我撕烂你的嘴!”小金翠嗔怒道:“你懂什么?女人一过三十就人老珠黄不值钱了,哪个老板有良心供吃供喝白养活你?再说那些姑娘多是家里穷苦的、遭事的、年纪大的,有几个客人喜欢这种人?她们又能红几天?老板撵走她们是扔包袱呐。”
孙德胜点点头叹道:“这么说,只有老板花钱买来的红倌,也就是柜上的人出色,做头牌的最多?”
“也可以这么说,反正我认识熟悉的头牌红倌全是柜上的人。若说这些人失踪,那不可能,为啥?因为她们来去都有柜上的人跟着,监视着,您以为像话本小说里写的那样,碰上个清俊的年轻公子就私奔呢?没那回事!”小金翠眉头一挑怒道:“这些老鸨子老板,全是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畜牲!头牌红倌就是他们的摇钱树聚宝盆,谁敢跑,抓回来立即打死,官府都不过问的。”
“那么从良的呢?”
“从良的就不好说了,有倒是有,不过我不爱打听这些事。您想,我们既然做了这行,就是白布染了一水,再怎么也洗不干净啦。有钱有势或有情有义的男人把我们赎出去从良当媳妇做小妾,可这是我们年轻漂亮啊,甜哥哥蜜姐姐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瞅着不错,你知道人家心里存着什么心病?只是不好发作罢了。等我们过了三十人老珠黄,男人们看也看烦了,想起我们是窑子里出来的,心病一发作,或打或骂或卖,那苦日子还在后头呢。老话说一日为娼终生为娼,所以我不爱想也不爱听这些从良之事,吃饱喝足得乐且乐呗。”
贵爷是个慈善人,长叹一声说:“这里头的苦还真叫人心酸呢。”
“可不嘛!”小金翠给他斟茶说:“跟您老说实话,青楼的日子比我们小时候裹脚还痛还苦呢!”放下茶壶她还在回忆,突然一拍脑门笑道:“哎呦您瞧我这记性,头俩月倒是有个姐妹给我念叨过她的一个什么姐妹从良之后,没了音信的事,我也不懂是不是失踪,您老想知道,那我请她来说说行不行?”
孙德胜眼光一亮笑道:“好啊,是不是的不要紧,就当朋友们聚会说故事了。”
“那敢情!”小金翠柔媚一笑:“我最喜欢看故事听故事了。不过,您二位得破费一点,她不是我们柜上的人,是其他楼的,按规矩这叫串行,我们老板顶忌讳这个,人家老板也不乐意。我这可不是诓您,您若觉得不值就算了。”
孙老爷子刚要掏钱,杨小宝早急了眼:“孙老前辈您可别再拿钱了,要让厅长知道了还不得踢死我?金翠姐,您说那人在哪个楼,我亲自去,反正您也认出我来了,不用遮掩。还有你们老板,谁敢瞎嚷嚷我饶不了他!”
“瞧把你得意的!”小金翠起身写了个小帖子,叫了丫头来:“陪这位小宝哥去蘅春阁,就说我的话,请兰心姐姐来一趟。小宝,你去了可别耍横,县官不如现管,到时候你们走了我们可得遭罪。”
“放心吧金翠姐,钱和枪我都带着呢!”杨小宝一拍腰包,大步流星匆匆而去。贵爷从未逛过青楼,见小金翠言谈举止彬彬有礼,并非那种暗门子浪荡女子,也稳住了心,仨人聊得也不错。大概一袋烟工夫,就见杨小宝一脸喜色匆匆进来挑起门帘,婷婷袅袅进来一位,莹莹笑道:“金翠妹妹,什么事这么着急,这钟点叫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