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奶奶坐下,指着桌上熠熠生辉的宝石说:“诸位爷,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一颗五色变体猫眼宝石。”
“什么?”贵爷失口问道:“五色变体猫眼?从来也没听过,请二奶奶详细指点。”,
“指点谈不上。”刘二奶奶摆摆手,说:“世人皆知的猫眼,几乎全部是锡兰国出产的,从几百年前就进口到咱们中国,有外邦进贡,也有朝廷去采买。据我所知,明朝万历皇爷最喜欢锡兰猫眼宝石,他的妃子娘娘们用的首饰,大多镶嵌着猫眼,我那匣子里有几枝传世的嵌宝石金簪金钗,就是当时娘娘们用的。
“前清那当儿,猫眼也是内宫后妃们的首饰镶嵌必备的宝石,按等级使用,但几乎没有大个的,水头颜色也比不上明朝那些,这些都是女人用的东西,你们男人自然不留心。锡兰猫眼以棕黄色为贵,淡红、浅绿次之,这种宝石中间有道光柱,随光线转动宝石,光柱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像猫眼睛一样灵活多变,其中的光柱,又叫‘眼’,凡能转动灵活的‘活眼’为最贵,其他不能变动的‘死眼’价值就差大了,但绝大多数锡兰猫眼,个头并不大,水头也不出色,更不会散发五色祥光,我那颗猫眼你们也看了,就是普通的锡兰猫眼。
“但是从洋人的宝石说法里,除了锡兰猫眼,还有几类宝石也有这种光柱变动的猫眼样式,比如极品祖母绿和德意志产的海蓝宝石。用咱们珠宝行的说法,大概只有锡兰猫眼才称得上真正猫眼;按洋人的说法,凡是被光线照射,宝石中间出现光柱仿佛花猫的眼珠儿似得,都可以叫猫眼。
“你们带来的这颗宝石,既有猫眼宝石的样式,又能散发五色祥光,个头大水头足,底子细腻,所以据我看,绝不是锡兰猫眼,而是洋人说法里最稀罕的五色变体猫眼。这种宝石跟锡兰出产的一般猫眼不同,锡兰猫眼底子不太透,棉絮多,光泽一般,‘活眼’少,‘死眼’多,宝石中间的光柱虽然借助光线,但也略微晦暗,以棕黄为上;五色变体猫眼,是猫眼中的极品,底子细腻,水头足,通透明亮,光泽如玻璃,中间‘活眼’粗而极亮,光芒闪烁,是为珍宝,所以世人多不知道。”
众人又细细查看了半晌,桌上的猫眼宝石果然跟刘二奶奶说得一样。孙德胜忙问:“请问,这种猫眼是何地出产?其渊源是什么?”
刘二奶奶沉思道:“据我所知,世上只有俄罗斯国和巴西国出产五色变体猫眼宝石,巴西国的我没见过,十几年前,我却见过俄罗斯国出产的这种宝石。庚子之变那年,我跟着扑虎姐姐在京城瞎混,先是义和拳大闹京师,再是八国洋鬼子攻入京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时兵荒马乱,街面上也乱了营,实在无法,我们姐俩只得跟赛金花赛二爷磕头结拜。她虽在青楼,却豪侠仗义,又会说洋话,跟德国元帅瓦德西是旧交,便挺身而出出面安抚京畿百姓,保护了不少人,洋人们也都尊敬她,京城能维护下来,她是功不可没。
“庚子十月间,我跟着她去东交民巷参加酒会,记得当时俄国公使送了她一枚宝石戒指,说是从俄国老家带来的,戒指中间镶了一颗玉米粒大的宝石,中有猫眼光柱,白天是黄绿色,烛光下却能变成粉红色,用灯光照射转动起来,立即变化出五色祥光,十分罕见。当时我还年轻也爱这个,就问了俄国公使,据传译说,这种宝石出自俄罗斯乌拉什么山矿,他们俄国皇上亚历山大赐名叫‘亚历山大宝石’,又叫‘五色变体猫眼’,在俄国也是旷世奇珍,十分难得的宝物,那戒指还是俄国老皇上御赐给他们家的宝贝。因庚子之变,赛二爷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安抚京城百姓,很得公使尊敬,所以把家传的宝贝送了她。那东西可真是个稀罕物,我还玩赏了很久,赛二爷见我喜爱要送我,被我谢绝了,那么珍贵的宝贝是赛二爷辛苦所得,我算哪根葱敢要?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种五色变体猫眼了,早已忘在脑后。
“如今看孙老爷和杨爷带来的这颗宝石,跟我当年所见一般无二,只是个头大了许多,水头也更好,我才想起这是俄罗斯产的五色变体猫眼宝石。您诸位琢磨琢磨,满京城玩宝石首饰的豪门贵客也不少,就是廊坊二条那些行家们,见识不一定比我少,可这东西自万里外洋来的,又是奇珍宝贝,恐怕就没几个人知道它的底细了。”
十七
刘二奶奶娓娓道来当年往事,恍惚间还能看出她眉宇中犹存的风韵与青春逝去的点滴惆怅,听得众人如坠梦中。孙老爷子点头欣慰:“多承指教!若不是您今日解开谜题,这案子还真不好办!再请问一句,您是否看得出这东西是什么首饰或饰物上的?”
杨厅长呆呆望着刘二奶奶这位奇女子心潮起伏,经贵爷提醒他才醒悟过来,忙笑道:“二奶奶不愧女诸葛啊!哈哈哈,我在天津卫可从没见过您这样的女子。孙老前辈说的也是我想请教的,这东西既然是俄罗斯来的宝石,可到底是啥玩意儿上的呢?”
“这可不大好说。”刘二奶奶用水红手帕擦擦朱唇,思索道:“这五色变体猫眼宝石,肯定不是戒指、金钗、项圈、流苏、手杖上的饰物。您诸位请想:这宝石瞅着个头足有葡萄大小,甭管男女所用,镶嵌在首饰上显得又笨又重,就是现而今的暴发户也断然不会用这个,叫人笑话。”
“二奶奶,这可以肯定是女人所用,您再给琢磨琢磨。”杨厅长忙说。
“女人用的?”刘二奶奶疑惑:“那更不对了,我见过金丝攒珠宝凤钗、累丝龙须卡口手镯、玻璃翠项链等等珍宝,人家那珠子宝石,最大也不会莲子大小,显得清雅名贵,这宝石个头太大,都不合适。”
贵爷忽然问:“若是手串和朝珠上的呢?”
“不然,”刘二奶奶笑道:“手串上的珠子和宝石都有打着眼儿,即便是佛头也肯定打眼,不然怎么穿绳?若说是朝珠上的宝石大坠子或背云倒也可能,可这坠子都如此珍贵,整挂朝珠得用什么做?除了宫中御用的朝珠,我想不起别的…慢!”她突然一怔,望着明亮的烛火仿佛受了惊一样,两眼快速眨动,片刻一拍桌子喊道:“莫、莫非是鞋上的?!”
“鞋?!”众人悚然,杨厅长一眼看向她三寸金莲上的彩绣捻金鞋,猛然回想起津门丨警丨察厅检验室里那只女尸的三寸金莲,没来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倒吸冷气抹了把汗急问:“是、是女人穿的三寸金莲上的么?”
“不、不!”刘二奶奶面色肃然,脑海中仔细回忆着什么,连连否认说:“不是我们汉人女子的金莲鞋,尺码不对!您瞧,”她毫不在意抬起自己的小脚说:“金莲鞋,我们妇道人家又叫弓鞋,三寸大小,至多不过四寸,前头尖尖细如菱角,我这上头镶的珍珠才绿豆大小,就显粗蠢了,那么大的宝石镶上去岂不又笨又蠢?再者,这宝石价值巨万,一双弓鞋再怎么值钱,怎么可能用这种宝石镶嵌?而且是鞋必然是一双,不会是一只,这宝石若是一对,能买多少万双弓鞋?文人名士好说暴殄天物,这种蠢事主家肯定不会干。”她忽得想到什么,起身又去西边柜子里翻找了半晌,取出一个楠木盒子走了过来。
“我说的鞋是这种鞋,如果没猜错,这就对上号了。”她掀开盒盖,里头露出一双满镶珍珠翠玉的满洲花盆底高跟鞋,鞋面上是极精致的缂丝万福如意纹饰,前头宽大的鞋头上镶着一枚葡萄大绯红的珊瑚珠子。
刘二奶奶自顾自说:“这是满洲花盆底鞋,前清那当儿,上到宫廷、下到八旗人家,妇人们都穿这个,是他们满人的讲究。普通人家讲究个针线针脚细密,王公府邸和大内,自然是争相夸耀奢华,便争奇斗艳在上头镶嵌了许多珍珠宝石。您瞧,”说着话她把宝石轻轻摁在鞋头上,说:“是不是合适?我这双鞋是从肃王府流出来的,不为针工,为的是上头的珠宝,杨爷方才说这宝石必然是女人所用,那么大的个头也只有满洲花盆底鞋头上最合适!还有一种可能,则是镶在女人戴的项链上的大坠子,可我方才说了,这东西那么大个,除了牛高马大的西洋女人,咱们这儿的女人不会戴如此蠢笨的宝石,再者咱们这儿项链用的大坠子都是细雕精品,不会用这种随型就势的天然形状宝石。”
她侃侃而谈自己的想法,说得头头是道,孙德胜皱眉听了半天,转脸看向贵爷和杨厅长,仨人面面相觑:凶案里被害人明明是个裹小脚的年轻女子,怎么会穿着一双并不合脚硕大的满洲花盆底高跟鞋呢?
刚刚得到的案情线索,刹那又转入诡异迷离…
注释:赛金花,清末名妓,庚子之变时跟瓦德西有旧交,客观上保护了不少京城百姓,豪爽侠义,因此自称“赛二爷”,家喻户晓。
汉族女子弓鞋和满族女子花盆鞋的大小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