仨人在东兴楼推杯换盏吃了一顿,午时回店里,换了浓浓的香片,贵爷先取出一张大红帖子,想了想问:“老弟,你这次来京城是明路暗路?见过上头了?”
“老哥您想,这当口谁敢大张旗鼓来?自然是暗地里过来。没敢拜见上头,该打点的也打点了一些,剩下的全听老哥吩咐。”杨厅长掏出两张银票搁在桌上,贵爷看也不看又轻轻推回去:“先用不着这个,办好了再说。”说罢一边想一边迅疾写了几行字,去库房取出一只楠木长条匣、一个紫檀盒子亲自包好,叫过大伙计嘱咐道:“你拿上这张帖子去铁狮子胡同徐府,要面呈徐六爷,就说我的话‘近日得了一副柯九思的《墨竹图》,一本文征明《黄庭内景经》帖子,请他欣赏欣赏,过个十天半月我亲自去拜望,顺致大总统秋安。’旁的话一个字也别说,明白了?”
“明白!”伙计匆匆而去。杨厅长忙问:“这就成了?一幅画一本破纸,人家瞧得上?”,贵爷微笑点头,说:“兄弟带的东西拿出来叫我见识见识吧。”
杨厅长见他气定神闲,知道胸有成竹,忙示意杨小宝取出那三件物证,贵爷擦擦手,随意瞥了眼赤金指环没在意,又拿起玻璃翠的大金戒指瞅瞅,也搁下了,随之一眼瞥见那枚葡萄大的五色宝石,顿时一愣,不敢相信似得揉揉眼立即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又闻又看,对着阳光转动半晌,宝石散发出的五色彩光晃得他眼睛发花,心里直打鼓!
贵爷仿佛牙疼似得直抽凉气慢慢坐下,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片刻他喃喃道:“不会呀,怎么会是这颜色?”
“老哥?老哥!”杨厅长以为他看出什么端倪,忙叫道:“看出啥来了!”
贵爷摇摇头皱眉道:“兄弟带来的这东西,还真把我难住了!”“怎么讲?”
贵爷指着赤金指环和戒指说:“这俩东西常见,甭说天津卫,就是北京城里的首饰店金店里,如今也时兴做这个,上到前清的遗老遗少大人老爷,下到有钱的土财主、暴发户甚至青楼的姑娘,谁手里没几个金指环和玻璃翠戒指?我看里头还篆着字号,兄弟在津门访查过这家金店了么?”
“访查了,跟您老哥说的一点不差!”杨厅长咧嘴道:“人家说买这个的在天津卫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什么人都有,还有洋人呢,市面上的摩登样式呗,可那么老些人怎么查啊。老哥您看…”
贵爷摇头道:“从这两样东西入手,怕是得查到猴年马月去。不过这颗宝石可不是凡品。”
“老哥请讲,有啥说头!”
贵爷思索着放下宝石指点道:“据我粗看,这恐怕是一颗猫眼。”
“猫眼?嘛叫猫眼?”杨厅长摇摇头:“不是说这是个宝石吗?”,贵爷笑道:“我是说这宝石的名字叫猫眼,兄弟你瞅啊,对着阳光看,这宝石中间有道极亮的光柱,随着手指转动像狸猫的眼珠一会儿睁,一会儿闭,在宝石中这类的就叫猫眼。”
“好嘛!”杨厅长一拍大腿笑道:“还是老哥你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为啥还摇头呢?”
“我是说像,并没有说是。”贵爷斟酌道:“猫眼并非咱们中华出产的宝石,早在明朝就是锡兰国进贡之物,数百年来,朝廷也多去锡兰采买。不过,锡兰猫眼我也见识过不少,论个头没有这么大的,更奇怪的是,锡兰猫眼根本不可能散发五色瑞光啊!”
一直没说话的杨小宝陪笑道:“贵大爷,按您老的说法,这东西不是猫眼?那是不是五色宝石呢?”杨厅长刚要训斥他随意插嘴,却见贵爷深以为然:“别骂他,这孩子说的对,按五色宝石只是咱们的说法,从前清至今,咱这产的也并没有叫个什么‘五色宝石’的品类,只不过从洋人那儿进口的有些宝石对照阳光能散发五色祥光,所以诨名‘五色宝石’,又叫‘花宝石’,譬如碧玺、淡蓝色金刚石。可蹊跷的是,据我所知从没有猫眼宝石有如此光彩,五色宝石里也不可能有中间这道光柱啊,真是奇哉怪哉!”
一头雾水的杨厅长总算明白了:如果这是猫眼宝石,不会散发五色宝光,如果是五色宝石,又不可能有猫眼的特征!只见贵爷仔细回忆小声嘀咕了许久,摇头道:“确实不对,若是猫眼,棕黄色为贵,淡红、淡绿、浅蓝次之,整体颜色绝不会发出五色瑞光,这到底是个什么呢?”
“老哥,这宝石得挺贵吧?”
贵爷闻言笑了笑点点头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说:“若是猫眼,就这一颗至少值这个数。”
“八、八千?!”
“八万!还不是大洋,得是白银。”贵爷笃定说:“若是卖好了,十万也是它,十二万也是它。”
“乖乖!”杨厅长大惊失色眼都直了:“十二万!娘的,一箱子顶级鹰头土从英国运过来才卖一万大洋,就这么个小石子能值这么些银子?!”
贵爷见杨厅长露出粗相,不好笑话他,只点头笑道:“兄弟说笑了,那是大烟土,再怎么贵也能熬制出产,这可是稀世之宝,若说这宝石不是猫眼,也不是五色宝石,那可说不定喽。”
本来一脑袋案子的杨厅长听说这是一颗稀世之宝,早把案子扔到九万里外的爪哇国去喽,攥住宝石跟贵爷问东问西,半晌贵爷也被逗笑了,说:“先别忙定,据我看,兄弟你这案子的关键之处,说不定就在这颗宝石上。”
杨厅长忙亲自揣起宝石,问:“请老哥指点,咱们下一步该咋办?”,“先去廊坊二条珠宝市访查请教,再去请你说的那位高人。”
三辆洋车从明古阁出发去了前门外廊房二条,不到一个时辰又回到了明古阁。贵爷起初也满怀信心,以为单凭廊房二条这处传承数百年、中外驰名的珠宝玉器市场里几位年高德劭见多识广的顶级珠玉鉴赏制作高人的慧眼,无论如何也能看出那颗宝石的来历渊源,为杨厅长提供些有用的线索,谁知几位老先生看了这宝石都含糊其辞说不出个所以然,连赫赫有名的马大爷和铁大爷也莫衷一是,一个说是锡兰猫眼,一个说是五色宝石,弄得本来迷糊的杨厅长就更迷糊了,贵爷知道此地的高人再看不出端倪,只好再寻其他路子,便回了明古阁。
“老哥,这事麻烦大了。”杨厅长有些厌烦:“兄弟我在天津卫找了不少古董商和珠宝商看了,都说不认得这宝石,我还以为他们都白给呢,如今看来,这东西连几位老先生都瞧不出来,那可咋办?”
“兄弟先别急,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咱们找找别的路子就能成。嗯,我看这样,宝石的事先搁到一边,咱们兄弟先去请那位办案高人。”
“得,听您的!”
贵爷叫伙计把杨厅长送来的天津点心饽饽选出一份,笑道:“别的东西可不敢给他送,人家也不收,我看就带上这份大麻花和桂顺斋的萨其马吧。”
“啊?就这点玩意儿?”
贵爷摆摆手:“礼轻情意重嘛。叫车,咱们去南城棉花胡同二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