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处长终于有用武之地,屁颠屁颠亲自忍着臭气,捧过一个大盒子说:“这是昨儿一个在咱大院外钓鱼的发现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多钟,我的妈妈!当场吓昏死过去,围了足有上千人瞅着,叽叽喳喳跟赛神仙过会似得热闹,当时有人报了东门分局,我今儿赶紧派人去取回来了。”
几人厌烦他嘴碎,都不搭腔,等他打开盒子,里头也是个湿漉漉的紫红色小包袱,吴大嘴摆摆手,亲自上阵戴着白手套跟变戏法一样,慢慢解开了包袱扣,众人连忙凑过来,等看清了,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啊!”了一声。
十
白森森的灯光下,出现了一只泡胀的比端午节吃的粽子略大些的女人小脚!大约四寸大小,沾了不少泥沙,缠裹着凌乱的软白绫子已然发黄腐烂泛着诡异的光,断口处冒出黏糊糊腥臭的尸液。
杨厅长眉头紧锁看了看陈处长,他们俩人都颇好此道,一入眼便知这绝对是二八佳人的一只玉足,只是此刻形态狰狞恶心,让人心里直犯怵。
吴大嘴是老资格,看似油滑,手底下一点不含糊,一边解裹脚布一边嘟囔道:“怪了唉,这可不是一般的人命案子,仇结大喽!厅长、处长,您诸位瞅,这小脚泡发了,原先必然是三寸金莲,瞧,大脚趾这个正,四个小趾折断窝在脚心里,又小又端庄,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再有,这裹脚布可不是粗布、家织布,用的是上好的软白绫子,又细又滑,配上这双脚,那是香、软、白、嫩、正…”
“吴大嘴,说嘛呢!”陈处长听他说的不像样,斥责道:“咱这是检验室验尸!不是在青楼玩姑娘!当着厅长的面儿,嘴里干净点!”
“是喽,处长。”吴大嘴不以为然,杨厅长嗤笑道:“你个吴大嘴,是不是见天去南市找小脚娘们啊?陈二瘸子,你也甭骂他,人家说的不错啊。”,等吴大嘴一层层小心翼翼解开裹脚布,露出的小脚除了水泡肿胀,经过冲洗,果然跟他说的一般无二。
“奶奶的,这可真是个麻烦事。”杨厅长示意宋、卫两人也过去检查一番,思索着说:“这模样的小脚,莫非是个大家闺秀?难道是津门哪家的高门大户出了这么杀人案?可若是高门大户,不该悄没声一点信儿透不出来呀。”仔细打量了半晌,他心里一动,一瞬间瞅着眼前的小脚有些眼熟。
宋、卫俩人都是新派人,顶腻歪上司们这种“不良嗜好”,却不敢多言,帮着吴大嘴忙活了一会儿,宋警员说:“厅长,您瞅,这小脚上也有细碎的血痕尸瘢,不小心还真看不出来呢,有些还侵染到了裹脚布上。”他随即取过一瓶碘伏小心涂抹在裹脚布几处,片刻显出了紫黑色斑。
“这是嘛玩意?针扎的?老鼠啃得?”吴大嘴也迷糊了,“不像,针眼没这么长,老鼠啃得没这么浅,再者说抛尸之前,尸块在空气中暴露的时间不长,怎么会胳膊和小脚都被老鼠啃伤?”
吴大嘴小心翼翼把小脚跟右腿合在一起,众人一震,一腿一脚严丝合缝,真是一个人的!陈处长陪笑道:“厅长,今儿您老在这儿一镇场子,咱这案子就破了一大半啦。现在可以判定,这个小脚女人,应该是津门哪家高门大户的女眷,出门在外,遇上劫道的,被抢了随身的金银首饰,又因为长得漂亮,被先奸后杀,碎尸后抛尸河里。我看差不多就是这么个事!”
“不对!”杨厅长眼珠儿转了几转断然说:“你介是喝高了在酒桌上断案呐!劫道的杀人碎尸?咱们津门自打前清以来,凡是绑票、劫道的都有规矩,无论青帮洪门还是下三路的野匪,根本没这套啊。天津卫江湖规矩,求财不害命,害命不求财,二三百年铁定的路数,若是下三路的野匪,怎么放着左手上那么大个的赤金指环不入眼?外带杀人碎尸,还搭上好几块紫红包袱?哪有这个样的野匪?”
“咦?这是什么!”一直在冲洗裹脚布和上面泥沙的卫警员惊诧叫道,众人凑过来一看,裹脚布上黑紫泥沙里“啪嗒”掉下个亮晶晶的小石子,他用镊子夹起来冲洗几遍,乖乖!白森森的灯光下,葡萄大小的椭圆形石子散发出一圈圈淡绿色金灿灿的光晕,五色迷离宝气森森。随着镊子转动,霎时从淡绿色变成了湖蓝色,又从湖蓝色变成了浅红色,接着变成浅黄色,石子中间出现了一道极为闪亮的银色光柱,仿佛活了一样明亮光润,随着光线晃动,一会儿粗一会儿细,宛然也变换五色,像极了一只诡异的眼珠!
“介、介是嘛玩意儿?!”杨厅长深深沉醉于宝光闪烁中,死死盯住了石子,那石子也活了一样晃动闪烁,好似眨动的眼珠扫视着凑过来的几人。
“厅长,如果我没看错,这是颗宝石!”吴大嘴激动地直哆嗦:“没错!我记得头年吴大帅派人来视察,那人手上戴的戒面就是这么个宝石。厅长,我记得您老戴过两枚戒指,上头镶的跟这个差不多呢。”
杨厅长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档子事,不过他那个没这么好看,我那俩戒指不值钱,一个火油钻的,一个蓝宝石的,哪有这颗漂亮!”回头看了看陈处长,冷笑道:“陈二瘸子,你看看,你还说什么野匪劫道?哪个瞎了眼的劫匪,放着这么大个的宝石和赤金指环不要?杀了人还搭上包袱皮?我看你纯粹胡说八道!”
窗外微风轻拂,屋里一片沉寂,杀人碎尸不说,这女人身上那么珍贵的宝石和金戒指竟完好无损!别说等闲的下三路野匪,就是青帮、洪门的大佬也没这么大手笔呀。
杨厅长大马金刀坐下,又像回到了军营里,大声吩咐:“陈二瘸子,你甭在这儿杵着碍眼,弟兄们忙活了半宿,又饿又累,你出去定一桌酒菜咱们边吃边谈,就当喝卯酒啦,你们仨在这儿把验尸格目捋捋。”
陈处长听命而去,吴大嘴不敢怠慢,领着宋、卫两人一个记录一个整理,大半个时辰整理完,杨厅长抽着闷烟接过报告,不看检验细节,翻到后头结尾之处念道:“…据此推断,死者为一十八至二十岁之间俏丽女子,家室富饶,用度奢华,裹小脚,身高大致在一百六十公分,体态丰盈,死因不明,死亡时间大致在民国八年十月底,死后被利刃分尸,凶器大致为利斧或利刀,手法娴熟,但骨骼切断处不似屠夫手段,也不似西洋医生所用短柄手术刀。凶手动机不明,杀人缘由不明。物证所留:右腿,左臂,右脚,紫红包袱皮三块,软白绫裹脚布两条,赤金指环一枚,宝石一颗…”
杨厅长长叹一声,问:“这三块胳膊腿小脚,肯定是一个人身上的?”
“是!”宋警员道:“现在可以这么认定。”
“死者和凶手都不明?”
三位检验吏无可奈何点点头,吴大嘴斟酌说道:“厅长,津门这点事没您不圣明的,我也在这儿干了小二十年,由打前清末年到如今,哪会儿也没见这么离奇的案子呐。既不像绑票,也不像劫道,若说是仇杀、情杀,可除了眼么前这点物证,毫无线索,这、这难办喽。”
宋、卫二人连连点头:“确是如此,大凡这种案件,都可称疑案,一般都是通过死者身份入手,现在连死者身份都不能确定,单凭这点物证,属下们无能为力。”
“物证呢?”杨厅长一拍大腿肃然说:“那就从物证下手,明儿一早,咱们就忙活起来!老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天津丨警丨察厅这么些弟兄,也不是白吃饭的,明儿一早我就点兵,咱跟凶犯杠上了!”
“是!属下一定追随厅长,逞凶除恶!”
这顿丰盛的夜餐,一直从半夜吃到早晨快七点钟,真算是卯酒了,杨厅长豪情百倍,领着众人畅谈许久,几人都有些受宠若惊,分析了此案种种难解之处。第二天一上班,杨厅长喝了几杯浓浓的普洱茶,立即召开了天津丨警丨察厅专门会议,确定:一,立即传命津门各分局及巡警阁子大小警员,联合地保,严密搜索自去年十月以来失踪的女人。
二,命令津门水警,立即于城内外五条河流和四条运河展开严密捕捞,一定要打捞出女尸另一半身子和头颅。
三,在各大新闻纸上发布悬赏通告,若有知道此案内情帮助破案者,赏大洋五百块,提供有用线索者,赏大洋一百块。
四,请津门各大金店、宝玉石行掌柜前来鉴定物证中的赤金指环和宝石。
五,将案情详细写明,随时报告市府。并定期召开记者会,公开辟谣解疑答惑。
好嘛,这下子天津卫可热闹了,甭说别的,自打杨厅长上任,多年以来第一次发出如此急如星火的命令,他是津门警界的神仙一把抓,大权在握,又有北洋军界的背景,谁敢不从?一时间津门警方都知道,杨厅长从去年破了那件悍夫通**害妻子女儿一案,此次又亲自抓了津门数十年不遇的离奇碎尸案件,都个顶个精神抖擞,大展威风,巡警、刑警、户籍警、水警,连唯一的骑警队都缇骑四出,八方搜寻,真是声势浩大,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