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迈的李连英却并不提什么银子的事,神色有些委屈惊慌,扫视了一下周围的臣子、太监,给隆裕太后递了个眼色。洪泰心明眼亮,知道其中必有内情,赶紧递话:“主子,外头天冷寒气大,咱们还是进殿去说吧。”隆裕太后会意,摆摆手叫着李连英进了皇极殿。
“奴才有罪!奴才万死!”一进空荡荡的大殿,李连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这一哭把个本就懦弱胆小的隆裕太后吓得六神无主慌了神,扎煞着手急问:“怎么了?李谙达,到底怎么了?别老是哭啊,你这一哭闹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出了什么大事还是你受了什么委屈?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李连英期期艾艾磕头不已,半晌才抹着眼泪道:“奴才哪有什么委屈,是老佛爷的事!”一听这话隆裕太后更着急:“老佛爷的事?是不是小殓的时辰不对,还是东西没预备齐全?”
“回主子话,是、是预备给老佛爷小殓穿的那双万年莲花如意珠鞋不见了!”
“啊?!”隆裕太后惊叫一声,看了眼同样惊惧不安的洪泰,苶呆呆傻在当场。
原来慈禧太后生前早已指示嫡系奴才为自己预备好了极为奢侈华丽的入殓冠服:
嵌满大东珠的珍珠冠一顶,顶珠镶嵌了一颗大如鸡蛋重达四两的巨大宝珠,单这颗珠子估价就超过一千万两;
金丝串珠缂丝彩绣吉服一套,金线绣花串珠褂一件。袍褂绣价白银八千两,袍褂上镶嵌大珍珠四百二十颗,中珍珠一千颗,小珍珠四千五百颗,各色宝石一千一百三十五块,价值二百二十万两;
由三千五百颗大如雀卵的大珍珠和金丝串成的珍珠披肩一件,价值一百六十万两;
袍褂上佩戴的香囊金环玉佩和十八子珠镜,共用珍珠八百颗,各色宝石三十五块,价值五十九万两;
朝珠三挂,其中两挂东珠朝珠,一挂红宝石朝珠,价值二百四十五万两;
万年莲花如意珠鞋一双…
这些金银焕彩珠光宝气的袍褂服饰,全是慈禧老佛爷生前亲自一件件从私房宝库中挑选出来的奇珍异宝,她要穿戴打扮地无比奢华富丽,再去西方极乐世界成仙成佛享受无极福寿和永恒快乐。为此临终前严词叮嘱了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不知多少回,一定要把这些袍褂服饰全穿戴上,哪知刚一闭眼,那双价值巨万的万年莲花如意珠鞋就不翼而飞!老话说脚下没鞋穷半截,这要是光着两脚去西方极乐世界见了佛祖,还不得被当成个叫花子?!
更严重的是,大内宫深似海,守卫森严,两宫刚刚殡天,各处人心惶惶惊恐不安,为防止意外,隆裕太后就以皇太后的名义立刻颁布了第一道懿旨:命专管慈禧太后私房宝库的王总管、专管光绪皇帝私房宝库的尹总管,查点内廷各库御用物品,将各宫御用宝物登记在册。这会子懿旨刚传下去不久,仪鸾殿和瀛台都在紧急办理,怎么会忽然爆出如此重大的失窃事件呢?
沉默许久的隆裕太后面色愠怒,嘴唇抽搐,眉眼剧烈跳动,又气又急却说不出话,一旁的洪泰忍不住张口叫道:“李总管,这是大逆啊,老佛爷才闭眼就出了这事,当值的奴才们都是吃干饭的?!这事要严查严办!老佛爷殡天之前,咱们可都在仪鸾殿那头伺候。当时是谁在看守老佛爷的内殿宝库?还有,老佛爷闭眼以后盥洗、换丧服,都是谁伺候的?后来搬动首饰箱、衣服箱,开库取宝贝,预备小殓的东西,也都有人在,要把这群手贱心黑的奴婢全抓起来,交慎刑司、不,交刑部严刑审讯!”
洪泰气呼呼怒形于色,大呼小叫了一通,急得隆裕太后一头冷汗连连摆手叫道:“都抓起来严刑审讯?不好不好!老佛爷刚闭眼,咱们为了双鞋就把她老人家的近身奴婢严办了,还要交给刑部闹腾地满世界都知道,叫她老人家脸上无光,死不瞑目,半辈子的声名受玷污,那咱们才是罪人!唉!越忙越出乱子!”擦了擦汗,她才发觉李连英一直佝偻身子没言语,更没搭理洪泰,便小声问:“李谙达,你说我的话有理没理?”
“主子圣明!”李连英翻翻白眼冷冷瞥了洪泰一眼,嘴里却说:“主子得赶紧拿主意啊,老佛爷小殓的时辰快到了,摄政王和庆王他们都在仪鸾殿候着呢。”
洪泰听出隆裕太后懦弱老实,一开口就是息事宁人,刚要插话,只见她更加焦急:“李谙达,这事你给摄政王说了么?他有什么主意?”
“回主子,摄政王说他只管外头的大事,宫里的事全由主子做主。”
“我?我哪有什么主意啊!”隆裕太后急得跺脚,长叹不已道:“李谙达,洪泰那个法子不成,你是宫里的老人,见多识广,赶紧替我想想有什么法子先把这事平息了,老佛爷的脸面名声要紧!”
“嗻!奴才一定尽心竭力伺候。”思索片刻,李连英稳重说:“主子圣明,奴才虽然没遇见过这种事,可也知道,事贵从权。这个事,奴才以为不易大张旗鼓的声张开来,一则是为了老佛爷的体面尊荣要紧,她老人家一辈子辛苦要强,最爱个体面名声,临了要折腾出这么大的事,外头不知底细的人风言风语谣传开来,还不得伤了她老人家一世英名?”
隆裕太后点点头:“说的对!”
“二则关系到宫里的体统和主子您的脸面。您想,宫深似海法度森严,出了这么大的事,里里外外多少人都得装进去,两宫殡天,内外不知多少宵小之徒就盯着皇城大内呢,万一这事闹大了,大杀大抓,闹得宫廷不安鸡犬不宁,朝廷和宫里的颜面荡然无存,岂不是叫小民百姓更瞧不起皇家了么?就是主子您刚接手主管大内,里外上下多少人都瞧着呢,闹出这么大的事,也有伤您的圣德。”
李连英的巧舌如簧深深打动了隆裕太后,她欣慰道:“还是李谙达老诚忠厚,那你看该如何处置?”
李连英看看跃跃欲试的洪泰,越发和声细语说:“这事虽不宜张扬,可断然不能息事宁人,饶了那个贼!奴才的意思是一步棋分两步走,先赶紧把老佛爷小殓的鞋再预备一双,吉时到了,立即小殓。然后主子派人暗中内外戒备着,不许仪鸾殿那边伺候的人随便出宫,等明儿老佛爷大殓之后,再命敬事房会同慎刑司把这几日老佛爷身边的人都细细查问一番,连住处也要严加搜寻,不怕找不出那个贼,等水落石出之时,再请主子懿旨发落。您意下如何?”
洪泰鼓着腮帮子冷眼瞅着一脸忠厚的李连英,这老小子果然厉害,说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既遂了隆裕太后不愿折腾的心思,又保住了慈禧太后身边那帮子老人,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几十年大总管还真没白当!
“好吧,这事儿就按李谙达的意思办,洪泰。”
“奴才在!”
“内外戒备的事,我就交给你了。你找几个心腹人,暗中监查着仪鸾殿内外伺候的奴才们,有丁点嫌疑,立即报我。”
“嗻!”洪泰抖擞精神,隆裕太后扶着他的手,叫过李连英:“李谙达,明儿老佛爷大殓之后,敬事房和慎刑司那边你就多操心,多找几个精干的,暗中查访明白,一定要把老佛爷的珠鞋找回来!”
“奴才遵旨!不过奴才老了,老佛爷这一去,奴才也心魂惊惧,七颠八倒怕办不好这事,有负主子旨意。奴才想,敬事房和慎刑司那头,也请主子恩典让洪总管跟奴才一起办理,洪总管年轻有为,才能胜奴才十分,一定能不负重任。”
“都好,你们都好。洪泰,李谙达举荐你,你可得谢谢他,也得多用心!”,“奴才遵旨,奴才一定跟李总管同心协力,查出内贼!”洪泰抬头看向李连英,不想他也正眯眼看向洪泰,俩人目光一碰又各自闪开,洪泰心想:这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到底把我稍带上了!不过听他的口气,已然认怂服软了,莫非他这么快就要急流勇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