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泰一怔,别的话都不要紧,只“闲话”二字入耳便惊心动魄,眨眨眼陪笑道:“主子您圣明,咱们这大内,宫深似海,讲究铁打的江山万年的规矩,虽然这两日万岁爷和老佛爷先后殡天,可早有敬事房总管和各宫总管严密盯着,谁敢有什么闲话呢?”
沉默片刻,隆裕太后一眼盯住他:“宫规是宫规,谁不知道你们太监私下里常传大大小小的闲话,此刻没有外人,你这几天听见什么了就照直说,我不怪你。要是以后真有什么谣传查出来,只怕谁也吃罪不起!”
对于一向平和懦弱的隆裕太后,这已经是极其严厉的警告话头,洪泰再也不敢抖机灵,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小声问:“奴才这颗忠心永远向着主子,绝不敢丝毫隐瞒。奴才们私下里,倒是有些风言风语,不知您问的是老佛爷这边,还是…”
“万岁爷那边,头几天不是还好好地么?”隆裕太后低声问。
“这…”洪泰吓得一哆嗦,抬头看看神情紧张的隆裕太后,又左右扫视一眼空无一人的大殿,咽了口唾沫嗫喏道:“太医和外省的名医们,都说是暴病,可奴才听在瀛台伺候差事的小太监们说…”
据在瀛台伺候差事的小太监们说,十月初十老佛爷万寿大典,光绪皇帝心情还不错,此后受了点风寒,两天就好了。到十六那天,还在勤政殿和老佛爷接见大臣,虽然身子骨弱,脸色有些晦暗,瞅着也不像病入膏肓模样,十七那天外省名医们上午诊脉,下半晌皇帝还沿着瀛台水滨遛弯,晚膳前批了好几份折子,精神也挺好,哪知到了下午六点多刚吃了晚膳,突然得了急症,打这以后就一病不起了。
“急症?”隆裕太后诧异问:“什么急症?”
“听、听说是肚子疼,疼得满炕乱滚,还吐了不少饭食。”
隆裕太后惊得后脖颈子发凉,猛然起身问:“有这事?!怎么当时没传太医和外省名医救治呢?”
“回主子,这、这奴才也不知道,”洪泰歪头想了想,压低了声说:“十七那天老佛爷正不舒坦,下半晌到半夜,连招了三次太医诊脉,宫里人心惶惶,听奏事处的奏事太监私下说,当晚万岁爷确实传了口谕,紧急招医进宫,可、可被老佛爷懿旨挡回去了,连西苑门都没进来…”
“有这回事?!”越发惊悚的隆裕太后赶忙扶住明黄靠枕又坐下了,浑身颤抖死死盯住洪泰。洪泰小心翼翼站过来,贴近她的耳朵,声音诡秘说道:“主子,奴才听说,那天夜里还有更奇怪的事:万岁爷刚开始肚子疼,奏事处太监就奉老佛爷懿旨,去传来了四位内务府总管大臣,叫立刻预、预备万岁爷的万年吉祥板停放在乾清宫正殿!”
“啊?!”隆裕太后闻言犹如晴天霹雳般几个炸雷在她头上炸响,吓得她心惊胆战魂飞天外,一阵心悸头晕目眩,被手疾眼快的洪泰扶住,叫道:“主子?主子?!您、您可千万保重!”
隆裕太后抓住洪泰手臂哽咽问道:“十七那天,万岁爷晚膳吃的什么?莫非侍膳的太监们没验么?”
“验当然都验过了,只、只是”洪泰结结巴巴不敢明说,末了看看隆裕太后欲哭无泪凄惶的面容,一咬牙说:“主子知道,每次万岁爷进膳,老佛爷都赐些吃的,由老佛爷这边的人送过来,这些饭菜谁敢验?十七那天,老佛爷身子骨不舒坦,斜靠在床上喝了半碗粳米粥,听说是指派崔副总管把剩下的半碗粥送过来,眼瞅着叫万岁爷喝了…奴才还听底下人瞎传,说老佛爷早就有话,绝不死在万岁爷前头…”
“别说了!”魂不守舍彻骨寒冷的隆裕太后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一把推开洪泰,用手帕紧紧捂住了脸,说不上是伤心欲绝还是恐惧惊悸,瑟瑟发抖了半晌,才揉着通红的眼换了神情:“洪泰,这话到我就打住了,不管是谁,今后绝不能再提!谁再敢说这些闲话,活活打死!”
“嗻!奴才明白!”已是冷汗湿衣的洪泰刚抬头偷瞧,隆裕太后按捺心中巨大不安,慢吞吞吩咐:“时辰还早,传轿,去皇极殿看看老佛爷的万年吉祥板收拾的怎么样了。”
“传轿!”洪泰出了配殿高喊一声,尚乘轿的八名太监立马抬来一乘楠木鎏金肩舆,重新上妆修饰的隆裕太后扶着他的手臂稳稳上了轿,面无表情挥挥手,前呼后拥的队伍出了仪鸾殿宝光门,直奔大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