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刘掌柜见他犯了牛劲,发了名士脾气,都焦急万分,左一个作揖,右一个打躬,吴清远只是不听,酝酿了半天,反而说动了俩人的豪情壮志,仨人便分头安排:吴清远亲自挥笔写了请帖,刘掌柜负责召集行里人,周公子面子大人缘广,去请有名的大家,忙碌了一天,才把“英雄贴”撒出去。本以为胆小怕事爱看热闹的老北京老少爷们即便出手,也不会来的太多,哪知古玩行里人早就嚷嚷动了,在年高德劭的梁老掌柜带领下,义愤填膺,纷纷出席。
周公子跑了几十家,还不错,大凡有名有姓的大家,都说要出手,有的也来了格古堂参与商议。一时间格古堂车水马龙热闹纷纷。见了大伙,吴清远先拱手作揖,说明了山中、前田在《顺天()()时报》上说瞎话诬陷好人的诡计,周公子又简单说明了前田的来历和收藏。方才还兴高采烈议论纷纷的众人,闻言顿时凉了大半截,连琉璃厂耆老梁老掌柜也抽着水烟袋,皱眉思索道:“没想到这个日本侯爷竟有如此根底!若是这样,恐怕咱们这些人任谁手里的东西,也不一定能胜过他呀。我看,他这‘交流’是假,切磋比试是真!”
“没错,梁老高见!”吴清远点点头:“既然是切磋,又诬陷了小侄的名号,我一定不能跟他善罢甘休。只是我手里的东西有限,还得请大家伙和衷共济一起出力。”
“对!这个面子咱不能丢!”阅古轩的钱掌柜喊道:“好嘛,他一个小日本,甭管侯不侯,跑到咱老北京来比赛古董古籍?烧包臭显摆嘛!姥姥!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不信咱比不过他。我店里有一尊商代青铜鼎,可以拿出来跟他比比!”
“钱掌柜稍安勿躁。”梁老掌柜思虑很深,摆摆手让他坐下说:“切磋交流,毕竟是个题目。咱们不能乱来,既然他手里东西多,大家把各自铺子的镇店之宝凑一凑,想必差不到哪里,我是在想,日本人奸诈狡猾,气势汹汹,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阴谋?”众人忙问:“请老掌柜多多指点。”
“多承诸位看重,我今儿倚老卖老。诸位想,自打庚()子之()()变,咱们老中国多少奇珍异宝被洋人盗卖出国,流失异域。这次切磋交流,怕山中和前田本就没安好心,万一透了咱们自己的家底儿,叫他们按图索骥,论钱论势,咱都不是对手,到时岂不让他们把咱们手里的宝物弄了去?这是一。”
“二,切磋本为比试的意思,既然是比试,就得有规矩有章程,不能瞎比试,他家即便有金山银海,说句拿大的话,咱们一条街的所有铺子把货底子都算上,也不怕差多少。但是得分清楚,如何比,怎么比,怎么算输赢,有没有赌注,输了怎么办,赢了怎么算?这些都得说明白。”
“三,除了切磋,还有‘交流’呐,我想这交流必得有博学多才,见多识广,谈吐洒脱的大才,跟他当场互相谈经论史、谈说金石书画鉴赏,甚至佛道内典,诗词歌赋也得通晓。他不是号称‘中国通’?肚子里必然也有些墨水,到时你来我往,跟前清举子们会文一样,才能叫他领教咱们老中国的渊深学问。”
“四,咱们是礼仪之邦,讲究先()礼后()兵,现而今这兵不管用了,但是礼不能缺,不能跟无赖混混打架骂大街一样粗俗,叫日本人瞧笑话。所以还得预备一条,无论如何,不能失了礼数。”
梁老掌柜不愧琉璃厂的耆老,做事稳重,足智多谋,把前后之事一一说明,众人无不佩服。于是先请周公子去办交际,一定跟日方说明,无论华方拿出什么奇珍异宝,只切磋,绝不售卖。切磋的规矩,必得有华日双方平等商定才可。山中见华方要出手,自然连连答应,其实早已策划了阴谋。
而琉璃厂的老少爷们,也在梁老掌柜的主持下,选定青年英才吴清远作为“第一交流人”,对战山中和前田。其余掌柜的行家,由梁老掌柜并几位眼力高的掌柜,从各家铺子的金石、书画、青铜、瓷器、古玉几类中,每一类精选三件,作为切磋之用。
这样井井有条预备了好些天,周公子和几位京城藏家又跟日方谈妥规矩:无论金石书画青铜瓷器,每天切磋一类,一类切磋三件,以品相、年代和历史价值为输赢的依据,如果哪一类有异常珍贵者,不用三件,一件便可定输赢,输者公开向胜者鞠躬为礼,最后以所有类型赢局最多者取胜。
为了体现华方的待客之道,切磋交流结束后,由华方做东,在京城会贤堂请日方聚餐。
敲定了各种事项,众人无不兴奋,都觉得我方天时地利与人和全占,大局已定。梁老掌柜谨慎,特意嘱咐大家伙别得意,也不必每次切磋都全体出场,要跟日本人玩一玩车轮大战,大家无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