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倒很安静,一路之上,吴清远把前因后果琢磨了一遍,才明白自己奇遇:那大历寺荒废之前,必是有那有心的和尚,知道真经宝贵,便将唐明皇敕书和杨贵妃写经密封在盒子里,秘藏于藏经阁顶楼的青石莲花座内,密不外传。而当时战火纷飞,其余的唐宫人写经及那七宝镶嵌的箱柜,早已灰飞烟灭。寺庙荒废后,不知何年何月,庙后的古墓活尸或许沾染了灵气修炼成魔,常在夜里兴妖作怪,戕害上山寻宝的民人,而浩大的寺庙废墟,又成了山中精怪避难之处,种种怪异离奇,都是因此而发。
那日那些规劝自己的和尚师傅,想必就是后院砖塔下历代高僧的精魂未灭,特来救护,同时指点自己,天定因缘际会,得了这千年仅存的珍宝,真真是不可思议的机缘巧合。吴清远虽深通佛道内典,却并不迷信,如今想来,感慨万千,更加立志要珍藏好这份来之不易硕果仅存的大唐宝经。
六
回到京城,老佛爷的万寿庆典热乎劲儿早已过去了。市井百业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吴清远回了格古堂,不敢怠慢,特意请来了东家好友周公子,二人在内室摆酒叙谈。风流潇洒的周公子见平日狂放耿介的吴清远像换了个人似得,正纳闷呢,吴清远便取出宝盒,将在正定奇遇一事说明,并打开宝盒请周公子欣赏。
周公子也是饱学之士,端着酒杯细细观赏,越看越惊,片刻头上出了大汗,激动地手舞足蹈,大笑道:“奇闻奇遇奇事,兄弟又得了奇宝!可喜可贺!哎呀,咱们该叫个堂会,连唱他三天!就凭这件稀世之宝,甭说压了琉璃厂一条街,连江南各地恐怕也得甘拜下风!”说着,他张嘴唱道:“天宝明皇,玉环妃子,宿缘正当。自华清赐浴,初承恩泽。长生乞巧,永订盟香。妙舞新成,清歌未了,鼙鼓喧阗起范阳。马嵬驿、六军不发,断送红妆…西川巡幸堪伤,奈地下人间两渺茫。幸游魂悔罪,已登仙籍。回銮改葬,只剩香囊。证合天孙,情传羽客,钿盒、金钗重寄将。月宫会、霓裳遗事,流播词场。”一曲《长生殿》唱的声情并茂,娓娓道来。
吴清远鼓掌笑着打断:“老兄老兄!您等会高乐,我现在正心里打鼓呢。”,周公子一挥手:“打鼓?打什么鼓?莫非老弟得了这宝物,都乐傻了?”
“哪里是乐傻了?我是心乱如麻。您呐,先别想着叫堂会热闹了。咱们得商议正事。”吴清远请他坐了,想了想说:“老兄,这物件是天定机缘,一分钱没花白得来的。我是想,这物件咱们自己存,还是以后高价出?无论自己存,还是高价出,我不能独要,得算是柜上的,你先别急,听我说。”
他打断了要说话的周公子,道:“自己存,有自己存的道理,如果要高价出,咱们还得定个章程。老兄方才说,要叫堂会,要压琉璃厂一条街,我可不敢应承。您想,如今这世道内()忧外()()患,危()()机四()伏,古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咱们虽然开着铺子,可都是老百姓,令尊大人也早已致仕,万一惊动了那些贪婪无度,心怀叵测的贵()()人们,为了这宝物,恐怕要出事!”
刚才还手舞足蹈的周公子闻言琢磨片刻,连连点头:“对,你说的不错!现而今这世道还用说吗?庆()王昏()庸贪()婪,老袁狼()子野()心,剩下的那些庸庸碌碌。嗯,买卖上的事你说了算,都依你。不过我琢磨着,三代秦汉的器物好找,这经卷乃是绝品,我看,还是存着吧,不过不能算柜上的,就是你的。老弟,咱们兄弟在一处也这些年了,当日开这个铺子,我就不为赚钱,而是咱兄弟俩志同道合,有这么一番共同事业,我也心甘情愿。这些年铺子买卖做的不错,我也省事了。既然天定机缘,你得了这宝物,也是你的缘分。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只要能常看看也就得了。咱们得定规几条,一定先保住这件宝物。”
吴清远拱手道:“老兄真志诚人!我是这么想的…”,二人在内室计议了许久,定规了几条,一是世道不安,这卷唐经先秘不示人,密藏起来,等清平年月再说。二是到了清平年月,世道安稳了,再取出来,若有人买,就用超高的价格回绝。三,唐经是中华珍稀宝物,不仅属于珍宝,还有绝大的历史价值,绝不能卖给洋()人。
二人说定之后,吴清远便全权负责珍藏敕书、唐经,经营格古堂买卖。周公子还是一面潇洒,一面注意市面、官场的动静。俩人配合的很好。不过老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里包不住火。几年之后,格古堂藏有大唐传世珍宝的消息,还是在琉璃厂传扬了出去,各家各户的掌柜羡慕嫉妒,纷纷前来探询,连不少嗜好金石书画古籍善本的文人雅士、清贵翰林、京城耆老们也常常上门问东问西,格古堂门庭若市了许久。
吴清远咬紧了牙关,只是不说真相,严守秘密。京城的风气是越不知道真相的事,真真假假的大道小道消息谣传得越厉害,等到辛()亥那年,清廷mie()亡,民国肇始,虚虚实实的流()言蜚()语乱麻纷纷,传得更厉害了,有的说吴清远在山里得了宝藏,挖出好几万两黄金;有的说他从山民手里花小钱买到了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有的说他在外偶然捡漏儿,得了名闻千古的王羲之《兰亭序》法帖。七嘴八舌议论不休,吴清远听了只是付之一笑,从不辩白。连琉璃厂老老少少的掌柜们谈起格古堂和吴清远,也表情各异,心照不宣。大家伙心里都觉得,吴清远憋着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