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爷真不赖,肚里典故轶闻颇多,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把兆公府来历起始根由说了个清清楚楚,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目瞪口呆。末了,有人就问:“富大爷不愧是八旗才子!皇亲国戚呐!您说的这典故,甭说听,就是连想都不敢想!那请问您,兆王爷当年到底得了什么宝贝,那么厉害!”
富大爷叹口气摇摇头:“这,咱可就说不清喽。您诸位爷想呐,那宝贝乃是兆王爷偶然得来的,若不是那位得道高人,谁也不认识!或许就当破烂扔了呢。既然是宝贝,又供奉在祖先堂里,我们旗人礼节大,祖宗的东西,谁也不敢轻易开启,或许他们家后代公爷自己也不知道。话说回来了,即使不知道是啥,可这宝贝确实有呐,诸位甭以为是我瞎吹嘘!”
“此话怎讲?”
富大爷乐了:“您诸位还是内城的爷!您想,我们家祖上在雍、乾两朝,何等富贵?!说句拿大的话,宫里赏赐的奇珍异宝堆满了几间屋子,就乾隆爷赐给我们老祖福大将军,光金玉玛瑙紫檀如意就几百柄!可也没这么神,我什么没见过?能拉下脸来帮别人吹嘘?懵您诸位?”他喝了口茶,眯着眼低声道:“其实,懂行的自然明白。八国洋鬼子进京,旗下诸位殉国的多了去了!任谁家也没出过这么邪乎的事儿!哦,大半年都没声儿,这会儿才突然惊动官府和邻居,还起了一把天火,把府邸也烧了!这根由就在那宝贝身上!”
原来富大爷见多识广,打小过手的珍玩宝物也多。听老辈子人说:大凡奇珍异宝,多有灵应神异之处,无论佩戴或是供奉秘藏,可以驱邪避凶,镇压邪祟凶煞,有些便被王公贝勒,皇亲贵胄们作为镇宅之宝。而兆王爷当年得到那件东西,虽不知道是什么,毕竟在祖先堂供奉了两百多年,本就有灵气的物件,更加神奇,成了兆公府的“镇物”。
所以到了兆公爷这辈,过了整十代,赶上洋鬼子进京,全家殉国而死,一点真灵未泯,魂魄不走,也不见任何动静,或许就是被那件宝物镇在了家里,行动不得!除非是大福缘的人,拿走了“镇物”,这才引得怨气夤夜爆发而出,冲霄汉而不散,阴阳相激,引得天雷霹雳轰然而下,引发大火。
“也是机缘巧合吧。”富大爷霍然睁眼:“冥冥中自有定数。无论宫里还是王公府邸,凡修筑宫殿房屋都有镇物,兆公爷一家子阴魂不散,想转身轮回被镇物镇压着,走不了,不知哪个有福的拿走了那件宝贝,这才放了他们一家子转世,也是积了大德喽!您诸位爷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没您不圣明的!”
“富大爷!还是您厉害!今儿领教了!”
…
众人心悦诚服,七嘴八舌说了两车奉承话,富大爷兴致勃勃过足了瘾头,这才抓出一把碎银子会了账,翩然而去。看看天光不早,卖茶老者忙碌地收拾摊子要回家,却见方才还机灵的小冯皱眉直发呆。
富大爷这番话,别人听了还以为是古记故事瞎掰呼,小冯乍闻之下,犹如一桶凉水浇头,胆战心惊毛骨悚然!这典故说法,竟然跟自己昨夜离奇遭遇差不多一模一样!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莫非自己真的拿了人家的宝贝,放走了兆公爷一家人的冤魂野鬼?可那个木盒子里,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呢?
九
拜别卖茶老者,小冯提溜着俩破筐子走回家,没进家门呢,就听舅母在院里放声大骂:“臭嘎倍儿的小兔崽子!小杂()种!昨儿晚上一晚上没回来!兴许死在外头啦!这年月,钱没赚来,成天介在家吃闲饭养少爷…打量家里有金山银山呐!做了倒卧儿死了倒好,剩下些嚼裹啦!”
小冯一惊,低头慢慢进门,果然见五奶奶气得张牙舞爪,他刚开口低声叫道:“舅母,我回来了。”,五奶奶一见他,就如火上浇油,顺手狠狠一个嘴巴抽了过来!骂道:“你个小杂()种!怎么不死在外头!一晚上上哪儿野去啦!啊?连扁担都没拿回来,看你这模样,黑不溜秋的,是不是干那下三()滥的事儿啦?看我打不死你!”说罢抄起扫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表弟表妹们纷纷伸头伸脑偷看,有的还做鬼脸,小冯不躲不闪,等五奶奶打累了,摸了一把鼻血说:“舅母,我、我没偷也没抢,我收东西去了,舅舅好些了么?”
“呸!你个王八()操的小兔崽子!你眼里心里还有你舅舅和我?昨儿晚上你舅舅急的一夜没睡,今儿个又犯了病,正在炕上难受呢!滚!别在我跟前碍眼!”五奶奶气鼓鼓呸了一口,又骂了几声,扭着屁股气呼呼找邻居打小牌去了。
小冯不言语赶紧舀水洗了洗,冲表弟表妹们摆摆手,提溜俩筐进了里屋。一进门就听见金五爷剧烈咳嗽声,这阵子五爷可拉拉胯了,他也是个要强的体面人,虽然啬刻些,毕竟在街面是混了这么久,提起来也算个人物,如今本想就着混乱年月发点“国()难()财”,不料老马失蹄,被俄()国()老()()毛()子摆了一道,又气又急又舍不得送出去那些金银珠宝,身上的伤病好了,可心里着实熬头,折腾地原本高大的五爷瘦成了干,满脸土灰色,原本灰苍苍的头发已然白了一大半,瘦骨嶙峋捂着胸口咳嗽,撕心裂肺声音听得人心里发颤!
“舅舅!”小冯赶忙过来给五爷倒了碗热水捧过来,五爷眨眨眼,接过水长叹一声:“哎,孩儿啊,舅舅恐怕不成了!”
“您别这么说!”小冯乖巧地给他捶着背:“咱家少了谁也少不了舅舅您。您猜,昨晚我碰见啥了?”
金五爷忙问:“我正想问你呢,你舅母说你昨儿一夜没回来!可把我急坏了,我这身子骨又不能下地,你弟弟妹妹还小,你舅母…哎,孩儿啊,回来就好啊,你家就剩了你这么一根儿苗,这个乱世道,赚不赚钱两说,你可千万甭出啥事!不然,我就是死了,到了阴间,怎么去见我那苦命的妹妹吆!”,说到“苦命的妹妹”,五爷大为感伤,捂着脸哽咽半天,这才细细打量小冯:“孩儿,昨晚到底干啥去了?”
小冯不敢怠慢,忙把昨晚的奇遇和今儿在茶棚里富大爷闲聊的话,原原本本跟五爷说了,又小心翼翼从破筐里拿出那只木匣和黄布包裹的物件。五爷到底见多识广,强打精神听完,两眼一瞪叫道:“孩啊!你这真是收到宝贝啦!那位富大爷所言不差,他老祖就是大将军福贝子啊。乖乖,这会儿咱可抄上了!”
五爷一把接过盒子,一面喜不自禁嘀咕:“孩儿,你不知道,这四九城里的‘仙儿’多啦!就是潭柘寺里,也有大青爷二青爷守着佛()宝呢!你当昨晚门里的老头是谁?那就是修炼多年的刺猬()精啊,它在兆公府里修炼多年,成了公()府里的‘保家仙’,如今公爷一家子殉()国自()尽,魂魄不得转世超生,必然是祖先堂里供奉的那件宝贝镇着,别说魂魄,就是那老刺猬精也出不了大门,可见这宝贝神通广大,必然是旷世奇珍!多亏了你有福,不仅帮了那一家子冤魂,还给了老刺猬一条生路,咱自己个儿也得了宝贝,一举三得嘿嘿!快瞅瞅…”
五爷心气上来了,捧着匣子装模作样点头称赞:“这是金丝楠!没跑,凭我这三十多年的眼力,绝错不了。可惜这年月,不介,单这匣子也能卖出几十两银子花!”,小冯凑过来瞧,这会儿才看清,这匣子很普通,大约二尺五寸长,半尺宽,两寸高,光素无纹,镀金的铜折页上,金色剥落,显见很有年头。
黄布包袱被五爷紧紧抱在怀里,他冲外一努嘴,小冯会意,看看并没有人,五爷掂了掂,很压手,一面笑一面说:“孩儿,我说你干这行没错吧。嘿!咱们这行,会干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骗的,会骗的不如财旺的,我瞅你就是个福大财旺的!这不是黄布,是杏黄绫子,瞅瞅这金丝儿和团龙纹…”只见他乐呵呵一点点揭开有些开线的黄绫子,眼珠儿越瞪越大,生怕看不清宝贝,可等那宝贝露出真身,金五爷陡然:“啊?!”了一声,方才还神采奕奕的眼神登时怔住了,倒吸一口冷气!脸上扭曲不定冷汗直流,不可思议死死盯住小冯,嘴唇哆嗦道:“这、这就是你收的宝贝?”
小冯不解,等看清了也目瞪口呆,黄绫包袱里哪有什么奇珍异宝,原来是一只二尺长短,二指宽,锈迹斑斑略带弯曲,满是灰尘脏土破烂不堪的青铜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