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宅院里的刺猬窝?还是保家仙?”小冯诧异嘀咕了一句。他心里明白,老北京乃是元明清三朝古都,四九城里的宅院里,哪家没个几百年,就连老百姓家里,也常有黄鼬、刺猬、长虫甚至狐狸,夜深人静乱窜,有的年深日久,常被老少爷们尊为“仙家”,保佑一家平安健康,平日里形同家人,十分亲密。只是这大宅子如今被天火雷电击毁,也许是刺猬没了窝,要迁居?
想到这儿,他又起了热心,怕小刺猬们被火烧死,见它们跳不高门槛,便要伸手帮忙。哪知手还没伸过去呢,就听门里“咳咳!咳咳!”两声苍老的咳嗽声!这下可把惊魂未定的他吓的倒退了好几步,再不敢上前。
顺着门槛,从里头爬出个东西,长有三尺,状如狸猫,遍体紫红,尖嘴小眼,眼珠如赤金,一身硬扎扎的长刺,更骇人的是,这东西额头上,竟然长出个核桃大小金红色的肉瘤!
“妈呀!这、这是啥玩意?”小冯惊骇莫名,却见这东西并不过来,不慌不忙稳稳当当眨了眨亮晶晶的小眼,竟然咧开小嘴笑了,慢慢像人一样直起了身!等看清了他才发觉,这是只足有数百年寿命的老刺猬!
原来这刺猬跟其他“仙家”不同,一是胆小,二是温顺。早年间有故老传言,只因天定有数,造化无穷,刺猬最难成“仙儿”,刺猬的天灵智识远在其他几大“仙”之下,所以有年头的刺猬在古宅旧居多见,可成就阴阳,丹成道果的却如凤毛麟角。非得有大功德大造化,虔心修炼多年的刺猬精,历劫无数,才能有成。懂行的知道,凡是刺猬,灰白的最为普通,潜修百年才能变成灰黑,再变是青灰色,再变则为土黄色,按五行所属,变换五次,交替相生,其体色最终变成大红色,才算有了成就。
只是刺猬常见,其寿命又比不得其他“仙儿”,常人哪见过红色刺猬?又何况额头上还有核桃大的金红色的肉瘤?小冯打小就听母亲说过这些老北京的典故,今儿见了真章,哪能不怕?
那只老刺猬并不像害他的模样,只像人一样背着俩短爪子,在门口悠闲转悠了两圈,挥挥爪子对着门里的小刺猬们叽叽咕咕不知说了几句啥,那群小刺猬登时像得了命令,竟然手脚并用,前后左右排布的整整齐齐,如人一样叠罗汉,一股脑翻过了大门槛,最后底下的,被老刺猬一爪一个提溜出来。
小刺猬们列队整齐,老刺猬微微笑着,红眼珠嘀哩咕噜转了好几圈,猛然对着早已目瞪口呆的小冯合爪拱手作揖,拜了三拜!点点头,又指了指他的胸口。随即四爪伏地,招呼小刺猬们顺墙根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八
晨曦初显,朝霞满天。昨夜死寂的街巷终于有了人声,胆小怕事又十分爱看热闹的京城老少爷们,也不知打哪儿都钻了出来,围着烟雾袅袅的大宅院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好嘛!这场火可真不小,溜溜烧了一宿!”
“那可不!昨晚我就想出来招呼救火的,可黑灯瞎火,洋人还在城里呢,谁敢!”
“哼,那敢情!就你能耐,还他妈救火!你小子听见枪子儿响,吓得跟耗子似得早颠儿了。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爹妈死了都没人埋,就显你能?”
“哎吆,别是洋人放的火吧?我听我们舅爷说,四月里那个叫瓦德西的洋毛子住进了西苑老佛爷的仪鸾殿,半夜跟赛二爷胡混,半夜着了大火,俩人光着屁股就跑出来啦。还烧死了一个德国副将呢。”
“你这是满嘴胡沁!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
人越围越多,义和拳、洋鬼子接连进京祸害,早没了看热闹机会的老少爷们历经生死大难,这当儿终于又瞧上了热闹,那劲头比上菜市口看杀人还足呢。躲在上马石后头终于等到天亮的小冯,这才睁了眼。好嘛,大门口乌央乌央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足有好几百人,连胡同口都堵上了,唾沫星子飞溅,比茶馆里还喧闹。还好,众人只顾得说闲话,谁也没注意他。
“让开让开!都让开!公所来人啦!”
“公所?啥公所?这事儿不是该五城巡城御史和兵马司管嘛。”有人懵懂问。
“您还懵着呢?这年月王爷都背马粪去了,谁管事儿?洋人成立了‘安民公所’,里头的衙役说是叫巡捕,管这个呢!”
“巡捕?”
“那不?胳膊上缠白毛巾的,甭小瞧了这些人,除了洋人,这些人有权呐!说你是义和拳你就是义和拳,被他们逮住,当场开刀就宰啊。没听那么句话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巡捕叫回话。等闲人不敢招惹他们。”
“哎,真是国破…”
“嘘!你小点声,不要命啦!”
众人正嘀咕呢,外头进来几个穿衙役服饰,左胳膊缠白毛巾的汉子,后头跟着俩日本兵和一个尖嘴猴腮的翻译。老少爷们此时畏洋如虎,潮水似得退出老远,胆小的早撒丫子跑了,胆大的伸头伸脑跟着往里瞧。
这群巡捕进去不久,不大会儿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哭爹叫妈连滚带爬冲了出来,对着翻译一阵嚷嚷:“井里有死人!”,幸亏是大白天,老少爷们不知里头发生了啥,伸脖子正瞧呢。俩日本兵听了翻译的话,赶紧派人回去搬兵。片刻一队鬼子兵小跑来了,有巡捕奉命预备担架,有的奉命预备棺材,此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半袋烟工夫,翻译挺胸腆肚大喊:“老少爷们都回去吧!这府里净死人,没什么好看!快走,一会儿熏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