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掌柜心中暗叹:还是人家韩二爷有神通呐!瞅瞅人家的打扮:一身TOWNTEX的深蓝笔挺西装,菲力士的牙白衬衣配着英格兰斜纹领带,白金领带夹子故意露出半截,意大利约翰牌棕色皮鞋不知抹了多少鞋油,熠熠生辉,手里的手杖是康斯麦的,连手上的黄金大钻戒也不像中国货。
40多岁了,韩二爷脸上一丝皱纹没有,头发从抗战时的日式大中分变成了现今最时髦的美国佬的大偏分样式,不时咧嘴笑笑故意露出几颗金灿灿的纯金屎黄色大板牙,只是他的气质太差劲儿,老是想装出一副英国佬或美国佬的傲慢,可惜他的分寸拿捏的实在不好,既没有日本人的严肃,也没有英国人的傲慢和美国人蛮横,举手动足活像个穿了洋装的小贩儿,再加上他一嘴痞里痞气的京片子,真够人围着瞧上半拉月的,因此道上的人背地里都叫他“镶金马桶”。
想起这外号,吕掌柜不禁一笑,忙用咳嗽声掩饰,仔细琢磨这位爷此行的来意,等端上茶,韩二爷拿腔作势喝了几口,咧嘴露出大金牙干笑了两声,摸出镀金烟盒取出象牙长烟嘴,点烟抽了两口,才慢慢打量起闻名遐迩的鉴古斋。
这座铺户,外头看着烧包,里头倒是完全按照古玩铺的规格修造陈设的,比一般小古玩铺大出不少,前厅、后院、东西厢房一应俱全,前厅三大间打通了,窗明几净,一水儿的硬木雕花桌椅条案大气沉稳,擦得锃明刷亮十分干净。
门口迎面一张紫檀长条大案,上头摆着商鼎周彜,前头紫檀雕花圆桌,四个粉彩瓷圆墩,北墙上挂的是幅头些年顶时兴,带“臣字款”的院画《江南春山图》,用笔婉丽清雅,着实不凡。
东间靠东墙直到北墙一拉溜几座高大的硬木多宝阁,或方或圆或葫芦或方胜形的格子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古玩玉器珐琅瓷器,多宝阁前头是一列玻璃面的柜台,里头是些比较贵的小件玉佩、玛瑙、铜爵、铜镜、错金刀币、念珠、玉碗,摆的整整齐齐。伙计小顺子正低眉顺目用鸡毛掸子轻轻扫拭本就明亮的玻璃柜。
正、东两间跟其他铺子差不离,西间不同,门口摆了个少见的黑色电话机,显得异常摩登。北墙上挂着一副前清大学士、青桐居士蒋酉君的《牡丹富贵图》,下头紫檀大条案,正中是个长条玻璃匣子,明黄软缎上摆着一柄三尺来长拴了明黄丝绦的染牙嵌各色宝石如意,左右是两件乾隆五彩缠枝莲纹吉祥花流云百蝠玉壶春瓶,前头一座紫檀云榻上铺着淡黄色绸垫、靠背,炕桌上点缀了几件官窑瓷,地下铺着提花地毯。
临窗下一张紫檀书桌,桌后圈椅,地下摆着几个青花大画缸,里头插满了各色卷轴字画,西墙上一溜挂着清初四王的四幅山水画,下头两把楠木太师椅配八仙桌,桌上摆着一对紫檀百宝嵌的小柜子,镀金铜拉手,异常精致。靠墙的长条翘头案上,左右是一对雍正青花天球瓶,正中仿佛是个小木架子,盖着块杏黄绫子显出硕长的形状,看不出是啥物件。
韩二爷叼着烟咧嘴笑了笑,说:“吕掌柜发财啊,我去过的古玩铺子也不少,嗬!你这布置的,咋跟證hong王府、肃王府的厅堂像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王府大宅门呢。”
“您过奖!”吕掌柜满脸堆笑递过茶杯:“您尝尝,正格儿今年的云雾。您还说呢,这布置,是头几十年几位宫里的公公东家来,非得这么摆设,说是图个气派体面,按照宫里的格局给鼓捣的!按说咱是开买卖的,弄这么一间,外人瞧着忒扎眼,可洋人们喜欢呐!哎,现如今啥生意也不好干呐,就是弄成太和殿那摆设,也没几个客人来。您说,小日本子在咱们老北平一待就是八年!见天的混合面,钱又毛,谁还有闲钱买这些个古董?现今账上一个月的流水连我们爷俩的嚼裹都不够,成天的棒子面窝头,我都快吃成窝头啦嘿嘿!”
注:蒋酉君既清代康熙、雍正年间著名的官员,大学士军机大臣蒋廷锡。字酉君,号青桐居士。
其具有深厚的传统人文修养,学识渊博,尤其善于作画,另一个身份就是雍正皇帝非常喜爱的宫廷画家。其画作多为花卉和花鸟小品,功底深厚,又有文人精致潇洒的风度,多被雍正、乾隆皇帝于秘府。后自成一派,被世人称“蒋派”。
玉壶春瓶:宋代以来典型的瓷器造型,撇口、细脖、圆腹、圈足。元朝时风格粗犷古朴,明清以来,以雍正中后期和乾隆中期的官窑最为典型,特点是细腻圆润优美流畅。
清初四王:王时敏、王鉴、王原祁、王翚。世称“清代四王”。是清初至清中期最有名的四位画家。继承明代晚期以来的画意风格,又上承宋元,以仿古为标准。颇受康熙、雍正和北方画派的认可与关注。
雍正天球瓶:天球瓶为明初永、宣年间开始烧制的一种观赏陈设瓶,小口、丰肩、大圆腹,微凸砂底儿为特征。明清历朝多有烧制。其中以宣德年间的最珍贵,乾隆年间工艺种类最丰富。雍正年间的工艺最精湛。
韩二爷:拙作《古玩笔记—龙鞭蟠桃记》里的人物之一。陌生的朋友可以翻阅前文。
“呵呵呵,吃窝头?吕掌柜,你可甭在我面前卖弄你那生意经!”韩二爷一甩油光闪闪的大偏分指着他:“谁不知道你们行里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甭跟我哭穷,爷不要你的孝敬。爷是有事儿找你!”
吕掌柜心中一动,陪笑道:“不能够!实话实说嘿嘿。您能来小店,就是鉴古斋蓬荜生辉呐,有什么事儿您派个人来言语一声,小店必当尽全力!您如今是春风得意,您说,我不捧您我不是傻了么?”
“你这张巧嘴啊哈哈哈,真能把死人说活了,得唻,我也不藏着掖着啦,说实话,我要送礼,你赶紧着给我预备几件。东西不好不成,小件的不成,太大的也不成,便宜了不成,太贵了也不成,更紧要的一点,必须要真的!你要敢糊弄我,哼哼,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吕掌柜听他撇着嘴说完就是一怔,笑容没变心里揪起来:啥叫“小件不成,太大也不成,便宜了不成,太贵了也不成!”这位混混爷,可真敢张嘴,不小心伺候着,万一惹怒了他,可有的倒霉了,若是把他摩挲顺了,这银子…
“那不能够!决不能够,糊弄别人的胆子我有,混弄您韩二爷的胆儿,我还没长出来呢嘿嘿。”吕掌柜义正辞严,说的韩二爷一笑:“呵呵,这话我爱听。”
“您要送谁呀?”吕掌柜刚开口,韩二爷便沉了脸:“怎么,你还查二爷我的账?”
“不敢!”吕掌柜吸着凉气问:“我哪儿敢呵呵,我是问,您要送的这位,是男是女,年纪多大,是文官还是武将?平常爱好个啥?我好给您预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