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凝固的已久的空气猛然爆发出山崩海啸铺天盖地的欢呼雀跃声，人们疯狂地大喊大叫，认识的、不认识的，仿佛憋了多久的气一样登时爆发，如春日惊雷大海波涛汇聚在德胜门外隆隆作响，一直传出去很远很远。老少爷们们扬着头含着泪，嘴咧的老大，嗓子眼儿里颤抖着发出根本听不清的呐喊、狂吼，快把近处的城门楼子掀翻啦！

吴老二几人惊得吐出老长的舌头，失魂落魄面面相觑片刻，臊眉耷眼溜走。海水一样的人群汹涌而狂热扑向大杨。杨爷激动地怀揣着大鞭子抹着眼泪急速跑向儿子。

大杨正忍痛站在场子上向助威的老少爷们拱手作揖，谁也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嗖！”打暗处射来一道急速银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大杨的脑袋就来喽，大杨猛一侧身，粗壮的胳膊一疼，鲜血喷涌而出。“当啷！”落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不远处甩匕首的几个人影晃动身影就要跑，哪还跑的了？山呼海啸的怒吼震天动地：“韩老二打不赢要暗算！大家伙儿揍死这几个小子呀！”

“使出这下三滥法子！真他妈不是人养的！老少爷们上啊”

…

这一煽惑，可乱了套。蜂拥而上的人群围着几个使坏的小子拳脚相加，打得他们满地打滚儿。来维持秩序的巡警和观擂的武林人士也火了，众目睽睽之下韩老二竟敢使这下作招！几声怒吼，人群不管不顾涌上来，逮住韩二爷的手下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打，这帮人也该着倒霉，大声劝告，喊破嗓子谁也不搭理！一顿乱拳揍得他们鼻子嘴窜血。有些瞅见呆立观擂棚里惶惶不可终日的山中和韩二爷，怒骂连连飞身上去抡拳就打！这可就炸了营，满场子里拳脚纷飞，人声鼎沸，哭得喊得求饶的闹得乱作一团，一片沸反盈天，简直比张大帅跟吴大帅在山海关大战还热闹！

杨爷警醒，冲上去拉着儿子跑下来，爷俩回身窜上观擂棚子，把蟠桃、房契往怀里一塞，大杨气不过，看看大乱，叫杨爷先去赶车，自己抹了一把脸，趁乱把桌上的3000大洋端在手里，冲老少爷们大喊道：“老少爷们！今儿谢谢诸位来这儿捧场助威！不能白叫诸位来一趟呐！韩二爷给了大洋！诸位拿回去花啵！”说着话随便撕开封包，把这盘子亮铮铮的大洋往空中一抛：“去你的吧！哈哈哈哈！”

漫天银光闪灼，“噼噼啪啪”下了一阵钱雨！方才还义愤填膺的老少爷们被砸的七荤八素，欣喜不已大喊：“快着啊！杨爷赏银子啦！大家伙儿麻溜儿捡钱啊”

这一喊可不要紧，场子四周上万人呐，一听有钱捡更是满脸涨红疯狂扑来，赶上起哄架秧子的又推又搡又打又骂大呼小叫，笑的哭得踩掉了鞋的热锅蚂蚁似得更是大乱不止。被打了个半死的山中、韩二爷气息奄奄瞅着老少爷们欢天喜地捡钱，欲哭无泪。俩人死狗一样被无数鞋子踩成了烂泥，只能伏在地下乱滚乱爬。

趁这股乱劲儿，大杨飞身跳上车，杨爷拉马走出乱局，狠狠一拍马屁股，爷俩悄然离去。

二十一

事闹大了。

且不说半死不活的韩二爷丢了面子、丢了3000大洋和在老少爷们心里的地位，他叔韩大爷知道侄子加干儿竟敢在擂场上请东洋人助阵、暗中刺杀大杨，这番下三滥手段，气的韩大爷暴跳如雷，这才知道自己这位侄儿甭说江湖规矩，连个“人”都不够格！江湖人讲究个什么？讲究个“义气”！讲究个“规矩”！这番做作，把他的老脸也丢尽喽！便传下严令，将韩二爷狠狠抽了几十个大嘴巴，臭揍一顿，逐出家门。韩二爷这就算栽倒底儿喽。

那位山中有志，被打得遍体鳞伤，半裸着送到东交民巷的日本医院，差一点就嗝屁着凉。他毕竟是响当当的日本山中商社的驻华副总经理和代理人，在北洋大衙门的军政两界关系颇熟，日本驻华公使闻知勃然大怒，冲到西苑总统府气势汹汹要北洋政府缉拿凶犯，赔礼道歉。赶上徐大总统又是个有名的面善心软的“佛爷”，接了段执政的宝座，还没坐热乎呢，就碰上这档子倒霉事儿。这位老先生又是赔笑又是说情，答应照办，劝走了日本公使，把内政部丨警丨察总署的署长、局长们叫来就是一顿骂，下令要抓闹事的和大杨爷俩。

其中有几位知道原委的，便偷偷给徐大总统瞧瞧说了实情，老先生一听就傻了：这年头，日本人可得罪不起！可按实情，确实是日本人找事在先，老少爷们群情激奋，其中还夹着北霸天他侄儿的挑唆，跟人家大杨爷俩根本无关！上哪儿逮人去？不怕引起北京城里老少爷们的义愤？这瓜瓜蔓蔓曲流拐弯乱麻纷纷的事儿，闹得这位日常天天念佛的大总统脑仁疼。

咋办呢？还是身边的幕僚有高招，密议一番，大总统下令，以“挑唆私斗、致死人命、引起公愤”为由，下令把开挂货铺子的黄掌柜、韩二爷抓起来下大狱治罪；大杨爷俩参与私斗，不为无罪，派人抓捕到案审讯；山中有志和犬养太郎身为日本商人，参与私斗赌博，也不为无罪，因其一人重伤，一人身亡，大总统慈悲为怀、怜悯友邦人士，特命免去罪责，派侍从官慰问，赏医疗费1000大洋云云。总算是稀里糊涂片汤儿抹泥，糊涂官儿判葫芦案，一水儿八面玲珑颟顸糊涂，这也是当年的常态，不足为奇。

等日本公使看了回文，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叫什么事儿啊！三番两次跑来质问，都被总统府无数借口挡了回去。心灰意冷的公使阁下这才认识到北洋政府这群官儿，真是一帮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糊涂蛋，刚猛的武士道碰上软绵绵的面糊蛋儿，竟然毫无办法，只得怏怏地认了。

黄掌柜失踪了，半个月后，早晨起来遛弯儿的人在永定门外护城河里发现了他尸首，南城警局也没大张旗鼓调查，以“失足落水”为由，葫芦提结了案。知道内幕的人纷纷传言：是南霸天于三叔清理门户，要了这小子的命。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韩二爷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没了叔叔的照应，谁搭理他是哪根葱？重判5年，下了京城大狱，天天被大牢里边的知道内情的穷哥们弟兄欺负，睡马桶、干重活，差点没整死这小子。（后面其他故事里还会出现。）

犬养太郎的尸体扔在医院停尸间，竟是谁也不给收尸办丧事。没了用的狗，在主子眼里算个啥？西洋主子、东洋主子早把他忘到爪哇国去喽，山中一提起他就大骂不止，这条可恶可怜可悲的走狗，就这么腐烂成泥。到了，总算日本间宫一刀流流主顾念着数年师徒香火情，派人来华花了点钱烧了这堆臭肉，埋在了京城郊外。写墓碑的时候，日本武士犯了难：说他是中国人吧，他又是日本籍；说他是日本人吧，他可还有西洋名字，是中国种儿。想了半天不得要领，还是中国匠人聪明，像前清给大官写官衔墓碑一样，把他的各国名字都刻上了，花里胡哨倒怪好看：大英帝国米斯特余、大日本帝国犬养太郎、大中华民国余先生之墓…

山中有志被揍地一条腿残废，一瘸一拐养了半年多才好，打这儿起，他再也不敢在北京城露头，动用内线关系回到东京经商，还是干老本行，没少给山中商社出馊主意坏点子，搜刮东南亚各国珍宝文物。

只是巡警们奉命，故意耽搁了好几天，去右安门外大杨家逮人才发现这一家子早已人去屋空。老街旧邻们嘴巴严实地很，都说不知道这家子去哪儿啦。其实头好几天，南城街里街坊和车行的哥们弟兄就一齐送了大杨一家远走他乡。巡警回去一报告，官面儿上的大人老爷，也知道大杨打败假洋鬼子，早被四九城老少爷们传地跟英雄好汉一样家喻户晓，都是中国人，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熨帖。见逮不来人，斥责下头几句，没过几天就黑不提白不提忘在了脑后，反正京城里的大人老爷们从前清到如今就颟顸糊涂、推诿塞责惯了，装傻充愣、片汤儿和稀泥是他们的绝招。

大杨打擂这事儿像春天飞来的柳絮铺天盖地传了很久，到了第二年春天，喧嚣一时的大杨和杨爷的种种传奇就被东霸天黑大蛤蟆黑四爷家里闹鬼的邪乎事儿代替，大杨爷俩往日种种奇闻就此淡出北京城，渐渐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