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啊,小兄弟,您瞅瞅,我这儿什么货没有?就是您家用的腌咸菜的罐子、吃饭用的碗,拿了来,我也照样给钱!咱呐,不做买卖,交朋友呢。”黄掌柜笑眯眯卖着生意腔,和蔼可亲中带着大方。杨爷老眼昏花在昏暗的屋里没瞧出啥,可大杨也算经过不少事儿,总觉得这位掌柜哪儿不太对劲儿。
见大杨疑惑,黄掌柜温馨笑道:“小兄弟啊,咱这儿门脸小,虽说比不得琉璃厂大门面,大铺子,可我做人,就讲究个实诚!都在一个城里住着,和尚不亲帽儿亲,东西好坏放一边儿,甭管您拿来啥物件,只要您卖,咱就买。有些老街旧邻们应个急捂得,都拿东西往我这儿送,为啥?您送到古董铺、当铺,人家正眼也不瞧您呢。这位老哥,您说是啵?”
黄掌柜这番话,挺入杨爷的耳朵,杨爷示意大杨打开盒子,叫黄掌柜瞧瞧。大杨点点头,解开包袱,把盒子小心翼翼掀开,起初,黄掌柜还没当回事,以为这爷俩穿着打扮能拿来什么好物件呢。
盒盖一开,露出暗绣云龙的杏黄缎,虽然被虫蛀了不少小窟窿眼儿,落满灰尘,这就叫黄掌柜眼皮一跳!
再挑开织金云龙的大红绫子,黄掌柜这脸色可就变啦:老鼠眼瞪得溜圆儿,小嘴儿紧紧努着,双手紧攥,嘴角突突直跳,等晶莹剔透光润半透明的两枚大蟠桃露出真身,在昏暗的屋里借着高丽纸窗户渗进来的丝丝阳光映照地满屋祥光缭绕熠熠生辉,黄掌柜鼻子里“嗯 ?!”了声,牙齿格格作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杨谨慎地暗中观察黄掌柜,知道他见了自家物件变颜变色,其中必然有异。
黄掌柜机灵灵打了个冷颤,晃晃脑袋,掏出块脏兮兮的帕子使劲儿擦擦眼,对着蟠桃瞧了起来,上下左右看了一溜够儿,嘴里直吸凉气,眼珠子叽里咕噜转的飞快,半晌喘着粗气缓缓坐下,望着蟠桃直出神儿。
大杨奇怪地看看他,再看看老爹。杨爷也觉得有异,跟大杨一比划,大杨问:“掌柜的、黄掌柜的?”
“啊…啊?!您叫我?”黄掌柜一怔,瞬间满脸堆笑,问:“小兄弟,这是你家的物件?”
“嗯?是啊。掌柜的,我跟您打听一下,这物件,您能给多少大洋?”
黄掌柜眨眨铮亮的老鼠眼,略一思索,嘻嘻笑道:“哎,不瞒您说,小兄弟,这位老哥。您这物件,我看不真。”
“什么?!不真?”大杨心中一动。
黄掌柜赶忙使劲摇晃手:“不是不是!不是物件不对,是我这眼力不济,嘶…看不真您这物件的来历材质呢。”
“它不是琉…”大杨刚开口,桌下的脚被杨爷狠狠踩了一下,当即反应过来,问:“它可不是流传在市面上的物件,我爸当年就说过。您既然看不出,怎么估价呢?哎,看来白跑一趟。”说着话把蟠桃包了起来。黄掌柜见俩人要走,赶忙阻拦:“二位,二位爷!甭急呐!呵呵,也不是我看不真着,实在这物件奇怪,您说吧,您要多少钱?”
“嗯…”大杨动了心思,开口道:“您是行家,您开价吧!”
“啧,小兄弟,您是卖家,你不说,我怎么好开口呢?”
俩人暗中动了心眼儿,嘴上你来我往,就是不开价。按老规矩,卖东西的,卖家先开价,大杨见此地阴郁,黄掌柜有点鬼祟,自己和老爹杨爷又不懂古玩,哪敢先开价,也算他聪明,就这么僵持了半晌。杨爷有点气恼,摆摆手,那意思不卖了,走人!
这可把黄掌柜吓坏啦,他心知肚明:眼前两位其貌不扬的汉子拿来的这物件可不是凡品,虽然自己看不出什么玩意,可一眼认出包裹用的暗织云龙杏黄缎和织金云龙大红绫,必然是大内的东西!连包裹都用这么贵的材料,这蟠桃还能用差料子?可这料子非金非玉非水晶非玛瑙非琉璃,他还不敢乱开口,怕“买炸了”,他可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不是百倍的利,做这种“暗铺”干啥?因此哈着身子说尽了好话,一面阻拦,一面想主意。
正没开交处,里屋突然传来几声咳嗽声,黄掌柜登时灵机一动,还没等他开口,门帘一挑,里头走出个穿西服戴礼帽、矮墩墩的人,张嘴是一口生硬别扭的话:“黄桑!请问你看到什么物品还没做完生意?让我这个老友等你这么久?可否让我看看?”
黄掌柜心中暗喜:哈哈,这下救星来喽!
杨爷和大杨盯着说话这位爷:40出头年纪,油头粉面瞧着跟韩二爷打扮差不多,可长得矮墩墩胖乎乎,金丝眼镜下的小三角眼斯文中透着狡猾,手上戴着火油钻的大戒指发着幽光,一身西服也穿的紧绷绷的,连带头上那顶大烟筒似得礼帽,迈着小短腿一走路,更可笑的是,这人嘴唇上留着八字大胡子,乍一看,跟个会说话的红毛老刺猬精似得令人忍俊不止。
大杨一愣神工夫,这人慢吞吞走到跟前儿,对黄掌柜笑道:“黄桑!拉拉扯扯地做生意,不是贵国生意人的风度吆!呵呵,两位慢走,”说着轻轻一躬,胖脸上的肉褶儿颤了颤,笑道:“两位先生,可否让我看看你们拿来的物件呢?”
杨爷心里起疑:这人看模样说话,怎么瞧怎么别扭。谨慎地摇摇头,黄掌柜却满脸堆下笑,指着这位爷道:“老哥,小兄弟,您们可遇上贵人啦!”
“贵人?”大杨挑了挑眉毛。
“是啊!”黄掌柜越发哈着腰笑道:“这位爷是我的朋友,可是全亚细亚洲有名的古董大玩家,知道琉璃厂吧?这位爷在哪儿一跺脚,琉璃厂连上廊坊二条、四条,隆福寺珠宝市儿,全得乱抖呢!平日里,你们就是花银子请也请不来!巧了!人家特特来拜会我,正好遇上二位,您二位这物件,若说一万个人认不得,这位爷保管一眼瞧准喽。”
杨爷皱眉思索片刻,比划道:“尊驾是哪位?有这么神?!”
“有、有、有!可不是神么!连咱们徐大总统、段执政也是他的老朋友呢。他叫山…”
长得跟刺猬精似得这位爷点头:“鄙人山中,来往于亚洲各国,小小的买卖,请多关照!”
杨爷闻言一惊,看看儿子,比划道:“这人怎么瞅着像日本人呐!”
爷俩禁不住黄掌柜的磨叽和这位山中的恭敬,来不及细思,便把盒子盖打开,黄掌柜还罢了,等轻轻拨开两层包袱皮儿,蟠桃柔光一现,就见山中全身一震,眼珠子瞪得溜圆儿,嘴咧到耳朵边上,满口的口水津津,八字大胡抖成一团,三角眼射出两道精亮的光,直直盯着蟠桃大口喘息,足有半袋烟的工夫没说话。
大杨暗笑:这是要显形是怎么地?
山中伸长脖子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在蟠桃上摸了一下,“嗯?”一股酥麻跟过电似得冰凉柔润,激的他一哆嗦,舔舔嘴唇,猛然抬头看着大杨爷俩,双手垂下恭恭敬敬对着蟠桃三鞠躬,又对着大杨爷俩一鞠躬。闹得黄掌柜也呆住喽。
“我、我要了,这物件,请您二位一定要卖给我!”山中再鞠躬,不顾黄掌柜几次暗中拉他,大杨自然都看在眼里,故作肃然道:“这位先生,我们这东西,可贵呐。”
“您出多少,我不还价!”山中转脸对目瞪口呆的黄掌柜说:“黄桑,请把我带来的好茶给二位送上,快!”
“啊,啊?嘚!”黄掌柜忙活着沏茶,山中请大杨爷俩坐下,自己也坐了,双手不断揉搓,显得十分诚挚,眼却一刻没离开盒子。他笑道:“您尽管出价吧。”
大杨刚要伸手,却被杨爷拉住,他比划道:“儿子,你问他是不是日本人?”大杨问了,山中和颜悦色:“先生,买卖是买卖,跟我的身份没有关系。我实在喜爱这件桃子,请您开价。”
大杨有点着急,胳膊被老爸死死拉住,脸上有点抹不丢儿,杨爷摇摇头。
“茶来喽!”黄掌柜手脚不停端上茶,看着气氛尴尬,也在一旁帮着说项,一张嘴如口吐莲花,把山中说成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大学者兼大商人,山中一面微笑搓手,一面倾听,等黄掌柜吐沫星子飞的差不多了,起身笑道:“我出这个数!”说着伸出一个手指。
“一、一千?”黄掌柜张大了嘴。大杨也呆住了,他不明白,就这么一对看起来像玻璃的桃子,能卖一千大洋?北京西郊挨着圆明园、颐和园附近上好的水田,不过才三十块大洋一亩呐。
“不,黄桑,我出一万块大洋。”山中对着杨爷恭敬地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