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乍一听有仨人来,众人都有些惶惶然,昨夜的惊险教训实在太大了,这会儿想起来心里还都突突跳呢!猛然来了仨人,谁知道是好是歹?
老崔大声吆喝着众车把式、伙计拿着仅剩的家伙什,紧紧盯着慢步而来的三人,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胆小的都聚在刘掌柜车前,互相吆喝着壮胆儿。大杨伸脖眺望,看不清,郑学士默然不语思索着什么,刘掌柜却有点兴高采烈,说:“学士公您老真是神算!刚算了个有贵人相助,莫非来的便是贵人?!哈哈,这回咱们有救了。”
郑学士沉默不语,大杨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昨晚的卦象不是算完还没到半夜就准了!便笑着跟把式、伙计说:“掌柜的说话有理!大天白日,他们仨人,再厉害也斗不过咱们这么一大帮子!快看,老崔大哥过去了。”
不远处,仨人到了车队前头,果然站住了。老崔过去先看看地下,阳光明晃晃地,映地仨人影子硕长。不错,是人!。老崔送了口气,仔细打量面前仨人。
面前是三条足有八尺多高的壮汉,穿玄色蒙古式大皮袍,领子竖的老高,遮了大半个脸,脚下大皮靴,腰里系着宽版蒙古式大带,却空着没挂蒙古刀、火镰荷包,头上裹着带护耳的大皮帽子,只露出
两只黑溜溜的眼,有点呆呆的。当中的汉子仿佛病了,有气无力被两边的大汉搀扶,一步一趔趄。
“我这儿有礼了!”老崔沉着脸抱拳在胸,大声道:“您三位爷是哪儿的?为啥拦了我们的车?”,仨人微微施礼,不知是听不懂汉话,还是伤风感冒,都不答话,片刻,左边汉子像是吃了沙子似得粗粝沙哑嗓子慢吞吞说:“我们…是…宣化城…蒙古皮货…庄的,夜里…赶路…碰见歹徒,抢…货。我、我哥被…打伤,诸、诸位…爷,行、行好,搭载…一城,进城…有重…谢。”说完三人提线木偶般又轻轻一躬。右边大汉指了指中间伤者说:“我们…蒙古人…的是,这是、大哥,我的…是二弟,他的…三弟。”
“歹徒?受伤了?”老崔赶紧左右张望,四野一望无际,一个人影没有。众伙计们肚里暗笑:怨不得说话跟嘴抽筋一般,原来是蒙古人。那当儿,内外蒙古各部商人进京做买卖的不少,做事仗义仁厚,只是说话确实像蹦字一样结巴。有几个车把式、伙计就放了心。
老崔自然见多识广,上前摸了摸三人胳膊,都是粗壮的汉子,又靠近仨人又看又闻,生怕是什么厉鬼变得,摆弄了半天,仨人身上除了像其他蒙古汉子一样带着浓重膻腥味,确实如常。想了想,说:“按说咱们都是同行兄弟们啊,听人说这地界不太平,还真是的!昨晚我们碰上一档子,没想到你们也碰上了!哎!都是苦命人。这么着,我做不了主,得回去问我们掌柜的,你们稍等。”回头对后头几个拿家伙的一使眼色:盯住他们仨!大步流星走到后车,低声说:“掌柜的,学士公!这仨人不是厉鬼凶魔,是宣化府里蒙古皮货庄的伙计,我瞧的真真的,地下有影子。昨夜也被歹徒抢了货物,有个受伤的正要回宣化疗伤,想搭咱们的车,我做不了主,来请您的示下!”
郑学士问了几句,老崔说的很仔细,刘掌柜一拍大腿笑了:“既然是人,那怕个啥?既是同行又是同路,人多了也作伴嘛。哎,不定遇上啥劫难了呢!咱们福大,没出事;他们福小,伤着了,怪可怜的。就搭他们一程吧。反正离宣化府也不远啦。”老崔闻言转身要走,刘掌柜招手叫过他小声道:“跟他们说,坐前头那辆预备拉货的大车吧,进了城,重谢倒不必,到时候给说合几个买卖。啊,就这话。”
老崔答应一声过去了。大杨摸摸疼痛的胸口,暗笑不止:这位刘掌柜生意做得真精明!郑学士闭目养神,他是勘透世情的人物,闻言就知道刘掌柜不仅把这仨人当成了救命的“贵人”,又打着救人后再拉拢买卖的主意,真不得不佩服这位时刻不忘本分的商人。
仨人走过来,要上预备拉货的大车,谁知车队马匹此起彼伏一阵喧嚣有点乱营,有的四蹄瘫软有的踢踢踏踏乱尥蹶子,“咴咴…啾啾”惊恐嘶鸣!老崔起初也有点慌乱,一琢磨明白了:队伍的马匹都是长途,跟车把式、伙计们早熟悉了,别看是畜生,马通人性呢。来的这仨蒙古人是生脸客,又长得高大威猛,显见是吓着了马。
仨蒙古人见马惊恐大叫,有点尴尬,迟疑不敢上车,受伤那位老大伸出裹着皮手套子的手拍了拍几匹马的脑袋,方才还嘶鸣的马,一时竟都老老实实耷拉了脑袋,老崔瞧见心中佩服,一挑大拇指:“好手段!哥们儿,有两下子啊。”仨人慢慢上了车,对老崔和赶车的把式点点头并不答话。
“走!”老崔一嗓子吼,车队缓缓前行。
刘掌柜见一路太平,嘴里念叨不停,想着进城后去哪座老店住,哪个铺子拿货,哪里吃喝,哪里有口外的好玩意儿,看看大杨,笑道:“大杨,你这点伤没啥,我还知道个蒙古大夫,老有名气,打前清那会儿,就专治跌打损伤,据说是他爷爷当年跟着僧王爷打长毛留下的军医呢!传了三代喽。咱们一进城,就请他来,内服外治,三天保管好!”
“那敢情好,我先谢谢掌柜的了!”大杨也高兴,自打他的大鞭子救了众人,连刘掌柜、兄弟们瞧他的眼神儿都带着崇敬和欣喜,刘掌柜还说要给加一倍的辛苦钱呢!年轻的大杨禁不住有点飘飘然。想着赶紧进城,先支点银子,给家里的二老买点可用的物件,也算没白辛苦跑这么老远。
刚出去二里地,“咯嘣!哗啦!”一声响,刘掌柜这唯一的一辆厢车车轴断了,车架顿时散了,车里的刘掌柜、大杨、郑学士跟头把式摔了出来,吓得老崔赶紧领人跑过来瞧:哎!原来昨晚飓风大作,乱撞乱刮,把车轴榫给打飞了几个,早起走的急,竟没发现!这可倒好,一辆好好的厢车成了扔货。刘掌柜气得直跳脚大骂,这荒郊野地,也没修车的,只好收拾了车里的铺盖物件,移到拉货的大车上。
天寒地冻,挺会享受的刘掌柜耷拉着脸苦笑着对郑学士说:“学士公,您瞧!快到地儿了,咱的暖车还垮了!真是的。就委屈您了,咱一块坐拉货的吧。没遮没盖,好歹有两条大棉褥子,您靠着挡挡寒气。”
郑学士也沉了脸,一言不发,仔细看了看碎裂的厢车叹口气。刘掌柜爱热闹,见仨蒙古人那辆车上还空着好大一块呢,便拉了郑学士和大杨上了这车,老崔不放心,叫车把式加小心,自己亲自跨辕。这种车前头两匹健马驾辕,车身较长,运两三千斤货没问题,坐上几个人跟空着差不多,轻轻松松就跑得挺快。刘掌柜仨人一上车,见仨蒙古人不约而同往后挤了挤,他笑道:“诸位甭客气!都是同行嘛!哎,出门在外可真不易呀!您们说说,咱这行赚得都是辛苦钱、要命钱呢!”打着起,刘掌柜喋喋不休发起了牢骚,一面说,一面话里话外,跟仨人拉拢关系。
郑学士和大杨对坐,大杨把鞭子搁在手边,也笑嘻嘻打量仨蒙古大汉,心中暗笑:这仨人吃啥长得这么高壮,坐着就跟矮人站着那么老高,还穿的这么厚!郑学士靠在褥子上,静静想心事。
路很滑,人走得慢,车走得却很快。大轱辘“吱呀呀”在冰雪地下碾过,响成一长溜。还有十几里地,就到宣化府了。两边山峦树林走势也逐渐开阔,众人心里都送了劲儿,加快行程,要赶紧进城松口气。
刘掌柜说了半天,那仨蒙古汉子结结巴巴回应几句,老崔也跟着凑趣儿。可越往前走,大杨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