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看,这处尖站并没有被大雪压塌,昨天咱们过来,我嘱咐你带人挖雪,为何要你挖一半?因为这屋里也有玄机!”
“为啥?”老崔抽着鼻子对郑学士佩服的五体投地忙问:“您老人家说屋里玄机?莫非这屋里…”
“因为此地上空隐隐有些黑气,可见不祥。”郑学士叹口气:“本来我想赶夜路,可天上有毛月亮,这才觉得一动不如一静,暂住此地,却还是没躲过呐!这就是定数使然。你们想,这尖站在此开了不是一年两年,怎么说声没,一下子连屋都塌了?房倒屋塌还说得过去,难道里头掌柜的、伙计们,不要撤了店铺,去东家那交代就一窝蜂跑了?然而据刘掌柜说刘家老店的二掌柜根本就没提这里撤铺子,且此地黑气弥漫,据我看,恐怕是尖站里原先掌柜、伙计们在大风雪夜里,突然遭了毒手!全被残杀在此,尸体很可能就堆砌在破屋下头。这些人死后心中怨冤不灭,魂魄未离,并未变为中阴身魂归地府,所以游荡尖站内外,那腥臭气,就是尸气。”
众人闻言无不惊悚,再回忆到昨夜屋里那股诡异的腥臭气忽隐忽现和老崔那狰狞可怖的面容,心下大骇。
郑学士指着老崔继续说:“本来屋外四周有我布下的法阵和大杨的鞭子镇护,应该无事,可老崔夜里谈鬼,说的兴起。或许就引得屋里一众冤魂厉鬼趁机侵入他的元体逞凶作怪。这些人即便不是为妖作伥,也跟外头的魑魅魍魉一样,成了咱们的心腹之患。万幸有大杨兄弟神勇!不说这个了,老崔,快看看大杨身子如何了。”
老崔满怀愧疚跑前跑后给大杨喂水喂黄酒,刘掌柜心里一动:他早听人说,郑学士虽是末科进士出身,学问自不必问,就是对佛道两家的内典经论所知不少,更兼着其人博学广识,竟然跟几位黄教上师、正一派的道长私交颇深,怪不得认识他的人,十亭有八亭这么尊敬仰慕,原来他还会望气之说!哎,瞧瞧郑学士这长相,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呢!
大杨醒了,见老崔涨红了眼圈又红又肿要说话,叹口气:“老哥!甭说别的,活着就好呐!一路走过来,都是您照应我,这回可是我照应了您呵呵。”
“还说笑话呢!小子,你差点吓死我!都是老哥的不是,给你赔礼啦!”老崔心下感叹,猛抱住了大杨,“哎吆,我的胳膊!”大杨咧嘴苦笑:“您可别再用劲儿了,再使劲儿,我这胳膊也断了。”
俩人都是实在人,几句话一逗,立时解了心里疙瘩,顺带着说笑几句,连周围伙计们也送了心,再不是方才防贼似得紧盯着老崔的模样。
刘掌柜鼓着腮思索,走是不走呢?众人都吓得够呛,想回去。大杨抚着胸口笑道:“怕啥?!老崔大哥,哥们弟兄们,咱们昨晚那么大的风浪都过来啦。前头不远就是宣化府,紧赶慢赶不到两天路了,一口气赶过去吧。咋样?掌柜的,您说!咱都到这儿了,掉头回去,算咋回事?”
说完要站起来,老崔搀扶着刚起身,胸口一阵剧痛,疼的大杨龇牙咧嘴冒了冷汗,刘掌柜私心想答应,见大杨伤重,众人胆小,又不敢轻易答应。蹲在地下仔细打量大杨鞭子的郑学士早一步跨过来,看看大杨脸色,让他掀起衣裳看看伤。
“有、有啥可看的,都是些外伤…您瞧。”轻轻脱去外衣,一把拉起里头穿的粗布小褂,露出了古铜色结实的嘎达肉,郑学士一撇就是一愣神,老崔不看则已,一瞅也吓了一跳!
大杨结实健壮的胸口中间,一块紫黑色肿块,活像个巨大手掌印!
这手掌印煞是奇怪:比常人手掌大不了多少,却比常人手掌胀大一倍,仿佛被四只长指甲挠地皮肉翻出来,另一个指头若隐若现,并不明显。几丝带皮血肉令人目眩,周围黑紫往外渗血,肿的老高,上了药恢复了一些,看来是没有毒。轻轻一按,流出些许鲜血。疼的大杨“嘶”的一咧嘴笑道:“咋样?学士老爷?咱爷们够份儿吧!”
郑学士十分诧异,沉吟半晌也不答话。扶着大杨坐下,叫过老崔、刘掌柜,指着大杨鞭子说:“你们闻闻!”俩人提鼻子一闻就是一怔:一股说不出来的腥臭直熏人。再看鞭子上污血斑斑,像是抽破了什么玩意儿滴滴答答落上的血。
刘掌柜瞪着老崔:“是你的?”
老崔摸摸头上裹得白布,纳闷道:“不对啊,我这脑袋才流了多少血?您瞧,这鞭子上头的,足有大半碗呢!再说也不是人血味儿!”
一听老崔这话,大家伙儿都凑过来又摸又闻瞧热闹,有个伙计,大爷是做屠户的,闻了半天拧眉说:“掌柜的,这不是人血。可也不是猪血、羊血、牛血。”又抹了点捻捻说:“也不是鸽子血、蛇血、鹿血,不是我夸口,我大爷当年杀猪宰羊,连山里的獐狍野鹿都宰过,我也都见识过,可这是什么血,我还真没瞧出来!”
老崔一面往大杨胸口慢慢抹药,一面问郑学士:“学士老爷,您看,咱们到底还往前走么?”
郑学士苦笑看看刘掌柜,又盯着大杨问:“小兄弟,你觉得身子怎么样?”
“没啥!上了药好些了。学士老爷、掌柜的,我看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光这么商量,早走出十几里地了。大天白日的,能碰上啥?又有学士老爷,又有我手里这鞭子,怕啥呢?!”
老崔听了一惊,这才发觉众人手里光溜溜,昨晚逃命,把家伙什丢了一大半,连两支火铳都落在破屋废墟里。刘掌柜点点头:“好兄弟,你要能挺得住,咱们自然一路赶紧走,趁着天亮堂,今天一定到宣化!”
“好!”大杨拼了劲儿站起来,握了握老崔大手:“老哥!赶紧招呼人。咱这行掉血掉肉,也没听有个半途吓回去的!”
众人见大杨豪迈,是条热血汉子,都佩服得点头称道,听凭老崔指挥着收拾车马,预备上路。刘掌柜却不放心,跟老崔嘀咕了几句,蹭到郑学士身边,陪笑道:“学士公!您不是会算卦么,昨天那卦,灵!我这会儿才明白过味儿呢。您再给再占一卦?求您了!”
郑学士踱了几步,肃然道:“刘掌柜,可是你要再卜的。我昨晚说了,再渎不告。万一摇出个凶卦,准不准可难说。”
“成!只要您肯再卜,就算帮了咱的大忙了!”凑过来又小声说:“说点好听的,给大家伙儿提提气呐。”
郑学士摇头笑了笑,顶看不惯他这番做作,摸出那仨小铜钱,掂了掂,看大家都瞧他呢。郑学士眼神扫过众人,把钱递给大杨,微笑嘱咐:“小兄弟,你摇吧。”
“对!大杨,你接着!”刘掌柜嘿嘿笑道:“不是我麻烦事儿多!本就是你的命好,鞭子又是你的。你瞧,老崔昨晚中邪,我又胆小,可不能动手。大杨兄弟,你可诚心点,给佛祖菩萨念叨点好话,求个好信儿!”
见众人期待的目光,大杨顿觉得手里仨小铜钱重若千钧,压得他心里紧巴巴的,七上八下。郑学士点点头示意,大杨庄重吸了口气,双手合掌闭目不知祈祷了些什么,使劲儿晃了晃,顺手洒在雪地上。大气不敢喘,反复摇了六次,众目睽睽下,大杨头上都冒了热汗。
众人都不懂,只有郑学士紧盯着一次次落下的铜钱,末了刘掌柜凑过来小声问:“学士公,咋样?您先给我交个实底儿。”
郑学士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缓缓对众人说:“是个天水讼卦。”
众人莫名其妙傻呆呆望着他,郑学士挥手叫大家拉着车马出了大门,也不登车,帮着老崔扶着大杨进了车厢,刘掌柜心里发急也不敢问,众人收拾停当,都大眼瞪小眼等着他解说呢。郑学士偏偏不说话,只跟着车队慢慢启程,一面走一面嘴里自言自语。
刘掌柜忍不住悄声问前头领路的老崔:“老崔,学士公这是咋了?到底是吉是凶。我怎么瞧他有点癔症呢?”
“噗!”大杨失声笑着坐起身:“掌柜的,您叫人家卜卦,又说这个?我瞧,是学士公算着什么呢。甭打扰他。”
走了几里地,郑学士才登车,仨人挤在车厢里,耳边尽是大车轮碾动冻土“吱吱嘎嘎”声。郑学士闭了会眼,“哦!”了一声,霍然睁眼,对早已等得急不可耐的刘掌柜淡然说:“走吧,此卦半凶半吉,也是个凶中有吉的卦象,我看,不是大杨,别人也摇不出来的。”
“啊?半凶半吉?学士公,您快给咱念叨念叨。”刘掌柜凑过来瞪大了眼。
“天水讼。讼者,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利见大人,尚中正也。不利涉大川,入于渊也…”郑学士又恢复了那副名士派头,摇头晃脑清晰背诵着,可周围这几位别说懂,就是听也没听过,都小学生一样恭恭敬敬瞧着他,老崔忍不住问:“学士老爷,您说的这些个,我们都不懂,您只说前头还有没有艰险呢?”
“当然有!”一句话说的刘掌柜眼皮一跳!郑学士微笑道:“这是个上乾下坎的卦。乾为刚健,坎为险陷。刚与险,健与险,彼此反对,定生争讼!且后头虽有‘中吉’,却又来了个‘终凶’,穷极难成,终有凶灾。也就是说,是吉中有凶,凶中有吉。为何?因利见大人,意思是咱们会遇到刚毅的贵人相助,或许才能逃脱大难。不过,你们知道前面有河么?”
“河?”刘掌柜听了这似是而非有凶有吉的话,肚里实在忧心忡忡,还不敢跟郑学士呛呛,低头寻思一会儿,猛听他忽剌巴说起河,忙说:“没,学士公!前头都是一条大道直通宣化的,没有啥河!这个我记得准!”
老崔也点头称是。大杨问:“学士老爷,前头有河好么?”,郑学士沉吟道:“不利涉大川…有河倒是不好,不过,正因为没河,才会碰上更加心惊动魄的事儿!”
“啊?!您不是说半吉半凶,咱们还有贵人相助么?!”